为了让阿善快点睡着,妈妈总是一只手拿着带鞘的短刀,一只手抱着阿善的背轻轻拍着他。
那把短刀是妈妈用大米跟在山里遇到的山民换来的。刀刃就好像枪尖似的,两边开刃,一边的刀刃好像菜刀似的鼓出来,另一边则是直刃。妈妈从来没有自己把它从鞘里拔出来过。
妈妈总是向着怀中的孩子低语同样的话:
阿善如果妈妈死了,你变成一个人的话,你一定要马上到最近的村子里去。只要你去帮那些男人们种田,虽然不敢说是三餐无忧,但应该会得到让你活下去的粥和稻草铺睡的。妈妈要是死了,你就要变成孤儿了你可不能跟着不认识的人走不然不知道会碰到什么事的啊
阿善总是静静听着,他对发出平静的鼻息,装成已经睡着了的样子是非常在行的。
妈妈会握着双刃的短刀睡觉,是在那个春天晚上之后的事。
那天他们在傍晚时分通过了山门,碰到也不知道是浪人还是商人的人在路边喝酒,妈妈被抓走,成了他们的泄欲工具,而阿善被捆在远处的松树树干上,看不到妈妈他们的那一面。
一群喉咙上长着白毛的大雁扇动着翅膀,在朝阳初升的清冽空气中飞过。
它们似乎是飞在很高很高的天空中,从地上看起来,只能看到一点黑影罢了。
有一只大雁不知是怎么了,忽然间离了群,拼命扑打着翅膀向东边的天空飞过去,从地上看去,怎么看怎么奇怪。
鸟儿在高高的天空中挣扎着,与其说它是在飞,不如说它是在从天空中飞速地下坠。
阿善不由得叫了起来。他看到从雁头到胸部,再到尾巴,有什么透明的东西缠绕在头上。那东西就好像金箔一样闪闪发光。
那不是蛇,蛇的话肯定应该有颜色的。
大雁一头栽进了树林里,发出很大的哗啦声。可是妈妈却一点也没发觉到。
一路上,阿善就这样看到了很多不可思议的光景。
爬上雨后初晴的大山的时候,他看到空中有很多粉皮一样、还发着光的东西,好像叶子或者布条一样飞来飞去。
在针叶树林蒸腾出的水汽里,那些东西有的像是海里的海带一样彼此纠缠在一起,有的则好像迷了路一样向天空中浮去,被从云缝中射下来的耀眼阳光一照,就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还有耷拉着脑袋的什么东西走到森林里的树墩旁边,坐了下来,然后又突然站起来,迅速脱了衣服。
之后再次瘫瘫地坐下去,就好像鱼干似的,从正中完全地分成两半,最后变成白浊的泡沫,溶化消失掉了。
再不就是溪流里的河鱼忽然发疯似的,拼命向着河滩上蹦跳,一条条摔在土上,看着看着,鱼鳍、眼球、尾巴就好像被吃掉了似地逐渐消失,最后连骨头都不剩一付。
在连一条小鱼都不剩之后,水里就泛起了烟雾一样的血,把水染成黑色。
到了夏末,酷暑之中接近了收获期的田野正中会突然冒出大股大股的灰色烟雾,然后周围就下起了雹子。
随着灰烟的弥漫,下面的青菜立刻就像结了一层霜一样冻结了。烟雾的块体并没有浮向空中,也不会被风吹薄或者随风移动,只是像一头巨大的象站在那里一样,定定地呆在同一块地方。
当那东西一开始移动,就迅速地瓦解,变成银白色的蒸汽烟消雾散。消失之后,烟雾所笼罩过的地表明明是冰冷的,却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变得焦黑焦黑。
一路上,全是妈妈看不到的东西。
等阿善好了一些,奴伊在去采蘑菇或者找草药的时候,就会带着阿善一起去了。
阿善拄着拐杖,奴伊抱着手臂走在他稍微前面一点的地方。
沼泽的周围是绿意浓郁的森林,再向前是平缓的山坡,不见一处民家。风吹过来,就刮起干燥的沉埃。
阿善在想,这到底是在哪里呢。
在他用拐杖一点点走着的时候,奴伊对他开了口:
阿善,你的脚差不多也快好了吧。
阿善吓了一跳。
你有没有家或者村子可以回去?
阿善慌忙回答:
我的腿,还,还很疼而且我一直都是跟着妈妈在各处走来走去卖东西,没有家,也不知道村子在哪里
抬眼望去,他看见奴伊用她的独眼盯着自己看,面上是奇特的毫无表情。
然后她转开了眼。
走吧。今天我们去采蘑菇。
森林之中,树荫中透下的点点阳光下,奴伊走得很快。为了不被丢下,阿善也拄着拐杖拼命地走着。
然后他忽然发现,奴伊是想要试验自己到底能走得快到什么程度。
他们穿过森林,开始爬上山坡。走着走着,坡度就增大到了阿善靠着拐杖都爬不上去的程度。
想追又没法追的阿善,悻悻地望着奴伊头也不回地爬坡的身影,看着看着,奴伊就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阿善并不知道回沼泽边的小屋的路,他被丢下了。
奴伊!奴伊!
奴伊回过头来,俯视着阿善。
你啊,不靠着拐杖就根本走不了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