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常之暗

/>   阿善直勾勾地仰望着白衣女人。

  你看到我的头发了吧。

  女人的头发是好像要燃烧起来的银色,散发着和沼泽表面同样的光辉。

  她那只被遮没在头发下面的眼睛是凹下去的黑洞,这让阿善吓了一大跳。

  你不可以照到那个沼泽的光。

  阿善点了点头。

  阿善能够下地走上几步了。这时白衣女人告诉他,她的名字叫做奴伊。

  奴伊给阿善做了一付非常合用的拐杖。

  她用火烤弯新鲜树枝做出形状,再放在太阳下晒干。拐杖的长度正正好可以靠在阿善的腋下。

  奴伊是做医生的吗?

  我是虫师,只不过是学着别人的样子做而已。

  奴伊的家就是这个村子吗?

  不是。

  阿善说到了自己的事。

  我不记得自己出生的村子是哪里了。从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和妈妈一起出来在外面走了。

  而后奴伊说:

  还是不记得的好啊。

  阿善完全不记得自己出生的村子的事情。

  妈妈为了卖东西,从一个国家走到另一个国家。

  每天晚上,阿善总是在床铺上听着妈妈说着故乡的故事,手握着护身的短刀进入梦乡的。

  妈妈的话总是一样的。

  在野山里抓河里的鱼来玩啦;村子里有祭典的时候,爸爸买来的棉花糖与风车啦。

  在妈妈不断重复再重复的过程中,阿善就真切地感觉到了把自己扛在肩膀上的爸爸头发的味道,还有按住阿善膝盖的大手那硬硬的触感。可是爸爸的脸却总是笼罩在一片黑暗里,怎么也想不起来。

  阿善唯一只记得一件事,那就是到了秋天,流进村子的大河变成滚滚的泥流的光景。

  那河散发着泛滥的河川所独有的气味。

  就好像被封在沙砾里的腥臭味被一下子打破,全部释放出来了一样。几乎要冲毁河堤的浊流发出狰狞的咆哮声。

  幼小的阿善曾经在夜里突然爬起来,向着河边走去,沉默地眺望着黑暗的怒涛。

  一直到发现床铺空了的妈妈跑过来,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拎回家去为止。

  第二天,阿善又去了海边。看到水退下去之后,曾经淹水一带的地形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一道直到根部都清晰可见的彩虹从这边的河岸一直跨到河的那一头,像是在河上架起了一座桥一样。可是看到这个景象的只有一个人,就是指着那彩虹跟妈妈说明,也只是被她多教训了几句而已。

  某年的初夏,在阿善的妈妈走过的村子为了争夺水源而杀气四散的时候,阿善与妈妈在落脚的村子的柴房里过夜,当晚他们听到了一团旅行艺人压低声音讲述的传说。

  我听人说啊这一带的人好像都因为后山的异变要逃走呢。这村子总有一天要荒废的吧。

  是饥荒吗?

  是啊。别看这里的田地看起来都长得不错的样子,可是就在谁看起来都觉得会丰收的那年秋天,河水就会像被下了毒似的,变得跟泥汤一样。只要下雨,就绝对会发生山崩,把田地全都给冲走。

  你说河?就是那个往前走几步,满是荒草的小道那边马尿似的水洼吗?

  就是那里,在桥底下半死不活地流的那个。那条河到了秋天就会泛滥不管牛还是鸡,只有是山里所有活着的东西,喝了那河里的水,就会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哦。然后就是五年大饥荒。

  五年哪,那不是还有两年吗。

  死了好多人,活下来的人就丢下村子跑掉了。到镇上的商店里做工的那算走运的,大部分的男人都卖了老婆女儿去经商了,可是他们本来是种田的,根本不会做生意,结果一下子就给人骗得不剩一文钱。还有人冒险去赌博结果连衣服都被扒光了。全都一样。到最后都成了乞丐,把碍事的小孩统统卖给都城里来的人啦。

  都城里那些人贩子全都是些坏得流脓的家伙啊。

  对了,好像是从这村子出来的一伙盗匪曾经占据着西边的山角来着全是些连棍子都不会拿的家伙,我听说前不久全让人给干掉了。

  怪不得村里人那么少。剩下的人就不能到荒山野岭里头去,再重头种田啊?

  说得轻巧,哪有那么容易啊。

  可是既然这样,那不是还不如一开始就别离开村子吗?

  听到这里,阿善忽然惊觉,原来这个村子里也有一条大河的。

  妈妈,这里是我们的村子吗?

  妈妈翻了个身。

  不是的明天还要早起,你也早点睡吧。

  可这个村子里有一条河啊。

  河的话那里都有啦。

  我们村子里是不是也有河的?

  妈妈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阿善是无从判断的。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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