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来吧。
阿善从大山崩塌的废墟中站了起来。
这个一身雪白的女人住在沼泽边的集落里。她所住的破破烂烂的小屋附近没有半个人影。
但是进到里面,就会发现小屋的地面清扫得干干净净,通风也很良好,地炉中的灰还是新鲜的,不管是餐具还是被褥,都收拾得很清洁。
阿善感觉到,那个女人正从悬挂在墙上的镜子中看自己。
因为她披在脸上的长长银发,根本看不出她是在看哪里,甚至连她是在微笑还是在恶狠狠地瞪着自己都看不出来。
阿善想要更仔细地看看她,可是只是微微抬头而已,就传来一阵刺痛。
在女人让给他的床铺上,阿善已经闭着眼睛躺了好几天。
墙壁边放着好几个穿着衣服的木偶。每个木偶前面都放着一个杯子,里面还残留着汽水,也供奉着小小的豆沙年糕。
阿善回想起了牙齿咬破盐味的小豆皮那时的感触,食欲就不由得突然涌了上来,然后又因为再次袭来的脚上的疼痛而消散蒸发掉了。他用力地咬紧了牙齿,忍耐着不发出声音,静静地等待着疼痛过去。
然后阿善调整了呼吸,出声问道:
这里是哪里的,村子吗
不知道。
女人清朗的声音,给了阿善好似背靠着大树一样的安心感。
我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任何人在了。留下来的只有这个小屋而已。
在高烧造成的昏眩中,阿善感觉到了手的温暖。那只手包扎了自己剧痛与疼痛不断交替的腿,时时去摸一摸因为衰弱而陷入沉睡的阿善的脉搏,为他更换枕头的位置,测量他的温度,把湿布放在他的额头或者伤处上。
阿善一直都很期待着白衣女人那温暖的手。
女人会离开小屋,但是在太阳落山之前,她又会带着水、冰块或者食物药物回到这里。
迟迟不退的高烧让阿善意识朦胧,他用模糊的头脑思考着。距离这是不远处应该有个村子吧?为什么明明有村子,白衣女人却还孤零零一个人住在这里呢?
女人对他说话了。
把这个喝了吧。对伤口有好处的。
黏稠的液体从竹筒这落下来。阿善含了一口,觉得那是说不出甜还是苦,带着蕺菜的味道。把液体喝光之后,就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流进了闭上眼帘带来的黑暗之中。
你还是早点治好,快点离开吧。这里不能久留。
阿善觉得女人走出小屋离去了,但是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腐水一样的臭气从门口静悄悄地流了进来。阿善想到这座小屋就在沼泽的边上,不知道那个沼泽到底有多大呢。
虽然还在发着烧,夜也已经深了,阿善却背上长出了大大的背鳍,开始在沼泽这缓缓地游动。游着游着,阿善的身体就变得越来越大,尾巴和背鳍甚至都要露出水面了。最后,他变得比整个沼泽都要大,肚子朝天地横躺在那里,就根本无法呼吸。
到了这时,阿善在剧烈的喘息与满身的汗水中苏醒过来。
他闭着眼睛躺在哪里,听到水边时时传来好像有什么东西破开水面上岸来的声音。
阿善这次醒来的时候,白衣女人并不在他身边。阿善一直在高烧与昏迷之中挣扎着,尝试着要救回妈妈。可是每次睁开眼睛,那个白衣女人总是在他眼前。既然白衣女人在,那么发生的事情就是真的了,妈妈绝对不会再回来了。
意识朦胧的阿善总是不断地重复体会着这样的失望。
到了深夜,烧退了下去。阿善为了小解,站起身来走到了外面。白衣女人就站在稍远的地方,望着步履蹒跚的阿善。
你不能靠近沼泽边。
阿善在白衣女人看不到的树干后面小解之后走了回来,看到那个女人的目光一直定定地投射在沼泽上。
阿善某次醒来的时候意识非常清醒,当时小屋也充满了光芒,把摆设清寒的小屋映得空落落的。
他向天花板望去,只见许多好像青绿色的巨大蚯蚓一样的东西纠结在一起,发出微弱的光来。
这时候女人开口对他说:
你看得到虫吗。
那是阿善第一次正面看到女人的样子,她背对着从窗户射进来的光线,白到近乎晃眼的地步。几乎被长长的银发遮没的眼睛里带着平静与温柔。
可是当她回头向门外看了一眼,再看向阿善的时候,眼睛里的光芒就变得非常冰冷,好像钢铁的寒光一样。
这么说起来,阿善从没见过女人笑的样子。
你是个不会笑的孩子呢。你的名字叫什么?
阿善。
阿善吗。你真是个不像孩子的孩子啊。
阿善发现到,在白衣女人背后发光的并不是白昼的太阳,而是沼泽。沼泽的表面就好像覆盖上了一层银色的膜一样亮烁烁的。
阿善撑起身来,膝盖着地向着小屋的窗边爬了过去,他正想要望向沼泽的时候,却被白衣女人制止了。
不可以看那里。
为什么?
因为会变得像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