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纪的面庞明显消瘦了。因呕感吃不下饭。一整天心情不好,别说面对饭菜,甚至闻到饭味儿都受不了。严重时候,一听见送饭小车的轮响都无法忍受。开了止呕药,但几乎不见效果。为了治疗服用相当有刺激性的药这点可以想像,但很难和贫血联系在一起。到底在治疗什么呢?
我用医学辞典查了再生不良性贫血词条。上面写道因骨髓造血不良发生的贫血。的确同亚纪从医生口中听来的解释相同。治疗方法为输血和投以甾类激素。忽然,我目光落在下一页上:白血病。我想起初二时写的点歌明信片。说不定,那是无心的恶作剧眼下作为现实痛苦降临到亚纪身上。我很快打消这个不合理的念头,开始阅读医学辞典的记述。但是促成应验的懊悔总在心头挥之不去。
如亚纪所担心的,头发开始脱落。因本来是长头发,脱落的地方格外显眼。而且随着治疗的旷日持久,她精神上也愈发消沉下去。
药好像没起作用,担心不得了。她说,副作用那么强都没有奏效,那么就是说没有能治好我的病的药了。
如今无论什么病一般都能治好的。我一边回想医学辞典的记述一边说,尤其小孩子的病。
十七岁还是小孩子?
才十六嘛。
很快就十七。
反正介于小孩子和大人之间。
那,治好和治不好半对半了?
话语卡住。
适合治你的病的药说不定刚刚发现。
是吗?她扬起半信半疑的脸。
上小学时我因肺炎住过一次院。那时药也怎么都没效果。反复试来试去,终于找到有效的药。那期间我家父母以为我活不成了,十分担心。
但愿我也像你那样快点儿找到药。这样子下去,药没等找到,身体先完了。
我能代替就好了。
实际体会到这个难受滋味,你就不会那么说了。
房间的空气仿佛咔嗤现出裂纹。
原谅我。亚纪以低弱的声音说,我最害怕的或许不是病治不好,而是性格因病变糟。如果自己不再是过去的自己,惹你讨厌的话,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天,亚纪戴一顶淡粉色的塑料帽迎接我。
怎么了,戴那顶帽子?
她淘气地笑着摘下帽子。我不由屏住呼吸。简直换了一个人。头发剪短了。一夜之间,亚纪的发型看起来较之短发更近乎秃头了。
我请求弄成这样子的。她主动开口,医生说治疗结束后还会长出来,长回原来的样子。没办法啊。那之前只能专心配合治疗了。
就是说决心已定。
头发掉光了也不讨厌我?
不会掉光吧。
亚纪仿佛对我的语气感到胆怯,缄口不语。
不是有尼姑的吗?良久,她说。
当尼姑?
得病前我就想过了:如果阿朔扔下我死了,那时我就进尼姑院。
瞧你想些什么呀!
还不是,跟你以外的人结婚、生孩子、当母亲、上年纪,简直无法想像。
我也无法想像跟你以外的人结婚、生孩子、当父亲。所以你不恢复健康可不好办。
是啊。她用掌心嚓嚓摸自己的脑袋,不好看?
从剪短头发时开始,亚纪的呕感平复下来。也许身体适应了药物。或者因对治疗采取积极态度而使精神趋于稳定也未可知。虽然仍吃不下像样的饭菜,但水果、果冻、橙汁还有少量面包可以吃了。也能多多少少看几页书。她对澳大利亚土著人的世界观和传统生活方式怀有兴趣。
土著人采摘植物前必定先用手罩住。亚纪俨然传授刚从书上学得的知识,不难明白吧这个没有长大还不能吃、那个已完成赋予生命的准备可以吃了等等。
我把手罩在亚纪眼前:
这个没有长大还不能吃。
给你说正经话。
你以为土著人吃什么?
鸟啦鱼啦,树籽、水果、植物
袋鼠、蜥蜴、蛇、鳄鱼、芋虫什么的可不想吃。
想说什么?
当了土著人,可就不能吃布丁和松软糕点什么的了。
眼睛何苦老盯在物质性东西上面呢?
土著人并非全都是你所想的那么好的人哟!我道出实际目睹的事实:也有看上去自甘堕落的、不健康的人。大白天就喝酒,还缠着游客讨钱。
亚纪气呼呼接道:那是因为他们是被迫害的人。说罢,好久不再开口。
问题不在于现实土著人,走出医院后我想道,他们的生活方式和世界观是亚纪心目中的理想、一个梦幻,她想把自己这一存在融合进去。或者是一个希望,意味她在病痛中的生活。
他们相信地上所有东西的存在都是有其理由的。另有一次亚纪说道,宇宙中所有东西都是有其目的的,不可能突然变异或发生意外。之所以看上去那样,是因为缺乏理解。就是说,人们缺乏足以理解这点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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