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下去,到我们成为老头儿老太太的时候,地球上已住不得生物了。
不得了啊。
口说不得了,根本没有不得了的样子嘛!
对不起。她说,总是上不来实感。你有那样的实感?
不用那么道歉。
没有的吧?
再没有实感,那一天迟早也要到来的。
到来时再说好了。
给亚纪那么一说,我也觉得那样未尝不可。
那么遥远的事情,现在想也没有用嘛。
十年以后
我们二十五岁。亚纪做出远望的眼神,不过,在那之前不知会变成什么样,你也好我也好。
我蓦然想起城山的绣球花。那以来应该开了两次了,可两人还没去看过。每天这个那个有很多事发生,绣球花之类早忘去九霄云外了。亚纪想必也是同样。而且,就算小行星撞击地球就算臭氧层受到破坏,他也觉得城山的绣球花也还是会在公历两千年的初夏开放。所以不着急去看也没什么,反正想看什么时候都可以看。
如此一来二去,暑假过去了。我在依然担忧未来地球环境时间里,背了什么杀尽日尔曼民族什么飞黄腾达的克伦威尔①,解了什么联立方程式什么二次函数。有时跟父亲
一起钓鱼。还买了新CD。并且同亚纪吃着冰淇淋聊天。
阿朔,突然给她这么叫时,我竟至把嘴里溶化的冰淇淋一口吞了下去。
什么呀,风风火火的!
你母亲经常这么叫你的吧?亚纪笑眯眯地说。
你不是我母亲对吧?
可我决定了:从今往后我也把你叫阿朔。
别那么随便决定好不好?
已经决定了。
这么着,我的事什么都给亚纪决定下来,以致我最后弄不清自己是什么人了。
第二学期开始不久,中午休息时她突然拿一本笔记本出现在我面前。
给,这个。她把笔记本往桌上一放。
什么呀,这?
交换日记。
嗬。
你不知道吧?
我边扫视周围边说:
在学校里不来这个可好?
你父母大概没做过吧。
我说的话不知她到底听见没有。
这个嘛,是男孩和女孩把当天发生的事、想的和感觉到的写在本子上交换。
那么啰嗦的事我做不来。班上没有合适的家伙?
不是谁都可以的吧?亚纪看样子有点生气。
可这东西还是要用圆珠笔或钢笔写才成吧?
或彩色铅笔。
电话不行?
看来不行。她双手背在身后,交替看我的脸和笔记本。无意间正要翻笔记本,亚纪慌忙按住。
回家再看。这是交换日记的规则。
最初一页是自我介绍:出生年月日、星座、血型、爱好、喜欢的食物、中意的颜色、性格分析。旁边一页用彩色铅笔画一个大约是她本人的女孩儿。三围尺寸那里写道秘密、秘密、秘密。我盯视打开的日记,嘀咕道伤脑筋啊!
初三圣诞节时,亚纪的班主任老师去世了。第一学期精精神神参加修学旅行来着,可第二学期开学后一直没来学校。身体不好这点倒是不时听亚纪提起,似乎是癌。年龄刚交五十或没到五十。期末休业式第二天举行葬礼,亚纪全班和三年级男女学级委员参加了。学生人多无法进入大殿,站在院子里参加告别仪式。那是个阴冷阴冷的日子,和尚们的念经仿佛永远持续下去。我们紧紧挤在一起,设法不冻死在这寒冷的寺院内。
葬礼终于结束,进入告别仪式。校长等几个人念悼词。其中一人是亚纪。我们不再往一起挤,侧耳倾听。她以沉着的语声往下念着。中间没有泣不成声。当然,我们听到的不是她的自然嗓音,而是通过扩音器在院内播放的SN比②极差的声音。但马上即可听出那是亚纪的声音。由于带有悲伤,听起来格外成熟。我多少有一点怅惘她扔下永远幼稚的我们,一个人跑去前面了。
在这种类似焦躁的情绪的驱使下,我在一排葬礼参加者的脑袋的对面搜寻亚纪。目光在会场前后左右移动,终于在设于大殿入口的立式麦克风前捕捉到了略微低头念悼词的亚纪。那一瞬间我仿佛恍然大悟:身穿早已熟悉的校服的她,从这里望去叛若两人。不,那确确实实是亚纪,却又存在决定性差异。她念的内容几乎没有入耳,我只是目不转睛盯视她那看上去离得很远的身影。
到底是广濑啊!旁边站的一个人说。
那家伙真够胆量,表面倒看不出。另一个人附和。
这时,满天乌云裂开一道缝,灿烂的阳光射进寺院。阳光也照在继续念悼词的亚纪身上,使得她的身影从昏暗的大殿阴影中清晰浮现出来。啊,那就是自己认识的亚纪、同自己交换充满孩子气的日记的亚纪、像招呼儿时朋友那样把自己叫阿朔的亚纪。由于平时近在身旁反而变成透明存在的她,此时正作为开始成熟的一个女人站在那里。一如扔在桌面的矿石晶体因了注视角度而突然大放异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