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呼吸、也不必排泄。这代表着他再也不必过着没有尊严的生活。可是变化仅止于此,他还是没有行动能力,既不能从床上起身,也不能下床行走。信明得到第二个人生,这个崭新的人生却是从病床开始,没有未来可言。
(不应该是这样……)
生前的病痛还是会保留下来,这是江渊医师的说法。
“尸鬼虽然具有优秀的再生能力,却无法修补生前所遭受的伤害,就像断掉的手臂无法再长回来一样。”江渊的语气十分冷漠。“室井先生长年卧病在床,萎缩的肌肉和组织是有复原的可能,不过已经受到伤害的部份恐怕就很难恢复原状。比如说已经受损的大脑组织。以及双腿和椎间盘的骨折,这些伤害将会一直跟着你。”
信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召唤尸鬼、又何必死后复活?!
“至少你的疼痛感已经消失了。”
信明的确感受不到疼痛,取而代之的却是不亚于疼痛的饥饿感。
他无法捕食猎物,非但肉体力有未逮,心理也不允许他这么做。即使同伴将猎物推到眼前,他也害怕得下不了手;等到难忍饥饿的他终于下定决心的时候,身边却连半个人也没有。对于信明来说,鼓起勇气主动攻击猎物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信明在尸鬼当中非但一无是处,很明显的还是一个拖累。尸鬼不需要住持,而且脱去住持的外皮之后,信明不过是个行动不便的老头子罢了。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寄出那封信。)
信明伸出颤巍巍的双手掩面而叹。满是尘埃的仓库里面连半个人也没有,自己被同伴孤零零的丢在这里,哪里也不能去、什么也不能做。
还记得沙子曾经说过,她绝对不会弃自己于不顾。
“这里就跟人类的社会一样,弱者一定会受到保护。”
沙子保证绝对会让信明受到应有的照顾。看来这个保证似乎并未往下落实。抑或这就是沙子所谓的“应有的照顾”?一想到这种悲惨的生活将永无止境的持续下去,信明不禁悲从中来。
(早知道就不要寄出去了。)
反正自己也活不了几年。
“令尊他……”沙子低语。“他似乎很排斥身为住持的自己,也厌倦于当一个演员,因此十分憎恨束缚他的信众和村民。”
坐在对面的静信直盯着沙子的双眸。
“家父亲口说的?”
“是的。”沙子微笑以对。“我能体谅令尊的痛苦。村子里需要的只是一个住持,不是令尊。信众需要住持来凝聚村民的信仰,所以才逼迫令尊成为他们需要的人。除了成为寺院的住持之外,村民不允许令尊走上其他的道路,这一切都是为了满足一己之私,难道不是吗?”
静信沉默以对。
“令尊不过是想抵抗自己的命运罢了。就跟你一样。”
静信摇摇头。
“……不是。”
沙子不解。
“不是吗?”
“我跟家父不一样。”
‘静信十分笃定。他不知道隐藏在内心的黑暗面到底是什么,却很清楚绝对不是沙子所说的“抵抗命运”。
“令尊说他直到中风之后,才有所醒悟。”
沙子的笑容带着一丝怜悯,静信却坚决的摇摇头。
“我早就知道这不是自己要的人生了。你说的没错,村民只是需要一个住持罢了,然而这充其量不过是他们的期待,家父跟我有权决定自己是否应该满足这分期待。其实我大可背叛村民的期待,远离这个村子。之所以没这么做,纯粹是出于自己的决定,跟旁人完全无关。既然他们需要一个优秀的住持,我就试着去满足他们的需求,事情就这么简单。”
沙子难掩讶异之色。
“寺院的住持是信仰的中心,不过这并不代表住持必须主动去做些什么。事实上住持能发挥的功能真的很有限。却又不可或缺。一旦失去住持,村民就会失去心灵的寄托,所以大家才要找个人担任寺院的住持。这只是一份工作,而我只是执行这项工作的人。”
又不是非你不可,静信猛然想起敏夫不知何时说过的这句话。当时彻底反抗命运的敏夫正面临着非考上医学系不可的压力。所以应该是高中的时候。不是三年级,那时的敏夫已经向命运妥协了,因此不是高一、就是中学毕业的前后。
静信以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因此当敏夫冒出这句话的时候。着实让他吃了一惊。不过静信还是甘于村民的安排。他肯定信仰的存在,明白村民需要一个心灵的寄托,也觉得这份工作非自己莫属。严格说来,静信十分乐于成为寺院的住持。
“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自杀?”
沙子提问。
“……我不知道。”
沙子垂下双眼不发一语。短暂的沉默之后,沙子再度抬头看着静信,嘴角浮现出一抹自嘲似的浅笑。
“帮不上忙真的很遗憾。毕竟你可是付出了重大的代价,才踏进这间屋子的。”
静信感觉有人从背后压住双肩,似乎不让自己起身。然而静信早已全身虚脱,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你已经有所觉悟了吧?”
静信以点头来回答沙子的问题。
“这无疑是消极的自杀,为什么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