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会来到这里,纯粹只是对在这种地方建了一所教堂、为了自己的信仰不惜奉献自我的人感到兴趣,同时也想从遗留下来的物品了解他的内心世界,即使只是不完整的片面讯息。虽然教堂内的物品缺乏一致性,无法依循某种脉络一窥隐居者的人格特质,然而光是探究每个单一物品背后所隐藏的意涵、试着与其他物品所代表的意义互相结合,对静信来说就已经是件乐趣十足的事情了。
长椅上看得到跟魔术与咒术有关的书籍、历史的文献、以及奇怪宗教的小册子。然而在这些独树一格的书籍当中,却也看得到物理学、生物学、以及适合青少年阅读的励志小说。
静信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收集这些书籍,只知道他对殉教者有着超平常人的崇拜与憧憬。他很想殉死,然而却找不出殉死的理由,才会把自己关在这里寻求属于自己的真理。或许他也想在这里替自己在潜意识当中所构思出来的“神”寻找最适当的表现方式。
之后他被迫离开这里,回到家人的身边,静信不知道那时他是否已经找到属于自己的真理。当初发现这里的时候,静信曾经向兼正打听他的下落。只知道他消失在战后的混乱不堪,直到现在依然下落不明。如果他真的找到了自己的信仰,静信倒是很想一窥其中奥妙。
就在静信随手拿起布满灰尘的书籍开始翻阅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声音。顺着油灯的亮光往发出声响的门扉望去,只看到沙子稚嫩的脸庞从门后探了出来。
“……室井先生?”
吓了一跳的静信将书本合起。沙子踏着轻柔的脚步从长椅之间的通道走了过来。
“我从家里的窗户看到这里透出亮光,就猜到一定是你来了。”
“嗯……”
“还记得答应我的事情吧?我把书带来了。请为我签上大名。”
静信点点头,从沙子手中接过书本。那是静信的第二部作品,书况保持得非常好。这部作品应该早就没在市面上贩售了才对,看来沙子的父亲十分爱惜这本书。静信翻开封面在扉页签下名字。记得刚出书的时候——信众总会一窝蜂的拿着书本请静信签名,不过或许是新鲜感已经消失的关系,静信已经好久没替别人签名了,此情此景让他感到特别怀念。
“谢谢,我会好好珍惜的。”?
油灯的亮光照在少女欣喜的脸上,显得更加的鲜明。
上次见到她之后,静信特别查了一下SLE的资料。全身性的红斑狼疮,在日本被视为胶原病的一种,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一种结缔组织病变。不过静信并不知道所谓的结缔组织到底是指什么,只知道这种疾病的患者几乎以女性居多,尤其好发于年轻女性。医界认为SLE与家族遗传有关。却找不出其中的关连。发病时的特征是皮肤会出现红斑,关节也会出现不明疼痛。有时也会引起全身性的症状,最严重的就是肾衰竭和心肺功能的降低,会使患者的免疫功能降低,大脑与神经系统也有产生病变的可能。患有SLE的人皮肤会对紫外线过敏,长期接受紫外线的刺激甚至会使病情加重,肾衰竭以及心肺功能降低所引起的尿毒症、瓣膜症以及心膜炎更为致命。目前医界认定免疫功能的异常是SLE患者致死的原因,然而发病原因不明,也缺乏有效的治疗方法。患者注定要与病魔缠斗一生,也很难过一般正常的生活,被视为一种绝症。
不知道是这些知识使然、抑或是油灯忽明忽暗的亮光所造成的错觉,静信总觉得少女的脸上带着一丝阴郁的神情。
“你的脸色不太好。”
“真的吗?或许吧,这几天我一直躺在床上。”
“不要紧吧?”
“我已经习惯了。”
少女耸耸肩膀。露出淡淡的笑容。苍白的肌肤给人一种不甚健康的感觉。不过倒是没看到红斑。治疗SLE最普遍的方法就是服用类固醇,长期服用虽然会造成严重的副作用,不过沙子倒是没有像其他长期服用类固醇的患者出现满月脸或是水牛肩的副作用。除了脸色不好之外,看起来倒是跟健康的人没什么两样。
不过静信知道沙子的生命建构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上。没错,生命就像积木一碰就倒,远比人们想像中的还要脆弱。安森进已经死了。干康恐怕也无法活着回来。
(干康……)
他比静信小四岁,就住在附近而已。佛寺与安森家的关系十分密切,小时候两人经常玩在二起,算得上是静信的儿时玩伴。
今年夏天死了不少人,其中有静信认识的,也有紊昧平生的村民。然而像干康这样与静信共同度过人生某个时期的人突然倒下,算起来倒还是第一个。如果他也是得了那种怪病,恐怕就真的没救了。记得最后见到他是在奈绪的葬礼上。静信心想自己恐怕再也见不到干康了。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干康应该已经变成一具空壳,而自己将会引导这其空壳前往西方极乐。
“又有人死了吗?”
沙子的问题将静信拉回现实世界。
“……怎么说?”
“上次有个女孩子死掉的时候,你也是像现在这样一副很沮丧的样子。”
静信报以苦笑。
“信众吗?”
“嗯。”静信点点头。“他还没死,不过……我想大概过不了这一关了。”
静信不觉得这么说有什么不妥,干康的病情根本没有康复的可能性。
“的确是信众没错,而且还算是我的儿时玩伴。”
“哦?”
静信轻叹了一声。
“小时候我们常常玩在一起,应该说他老是找我玩才对。那家伙比我小四岁。”
“就像个小跟班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