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小说家。
既然不想成为小说家,为什么我要你修改稿子,你就乖乖的修改?
那是因为津原认为这样修改会比较好。而且每次津原再度造访的时候,总是会询问静信稿子修改的进度,因此静信才只好将修改过的稿子拿给他看。
真是服了你。
津原的声音跟村松舍监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你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吗?
(现在我还是不知道。)
静信望向放在稿纸上的左手。造型普通的手表,一看就知道是个便宜货。静信之所以养成戴手表的习惯,主要也是为了遮掩手腕上面的伤痕。多年前的伤痕早已淡化为一道又细又长的白线,然而每次一取下手表,难以辨识的伤痕还是让静信觉得触目惊心。
不是喝醉的关系吧?其他人都说你没有喝酒的习惯。
(嗯,的确没有喝醉的印象。)
如果不想说,也可以写出来。
静信提笔写下自己的心路历程,纸上的文字却在不知不觉当中幻化为各种形式不断重复的混沌。将文章交给村松之后,只见他张大了嘴巴,脸上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看不懂你到底想说什么。你该不会是在写小说吧?
静信将文章接回来仔细看了一遍,才发现自己写的文章真的非常类似小说。过了不久之后,静信就试着将自己的心路历程以小说的形式记录下来,写作顿时成为向来没什么嗜好的他唯一称得上是兴趣的兴趣。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犯下这种罪孽?
周遭的人纷纷报以疑问的眼光,然而静信却不想多说什么,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做出那种事。若真要找出一个原因,大概就是好奇心使然吧。印象中是在大二那年的年终聚餐,那时心中突然兴起了这个念头。明知道这么做不会丧命,是死是生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告别酒酣耳热的同学,独自回到宿舍的大浴场。当时正是年终聚餐的旺季,也是外地学子赶着返乡的季节,宿舍的大浴场里面看不见半个人影。于是他就在空无一人的大浴场里面伤害自己。
仔细思量,静信并没有急着寻死的迫切理由,他对他的生活十分满意,也不讨厌当时的自己。静信知道光是在手腕划上一刀,并不足以让自己丧命,事实上他也没有寻死的念头。对于当时的静信而言,他关心的并不是行为的结果,过程本身才对他有意义。他不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只是想体验死亡的过程,至今他依然不明白当初为什么会有那种冲动。
覆盖在手表下的伤痕十分明显。村子里的人几乎都知道这件事,可是大家却都假装不知道,静信对村民的这种态度早就习惯了。不知不觉当中,伤痕似乎具备了隐形的能力,让村民们能视而不见。
(无关忌妒。)
静信握紧手中的铅笔。
他似乎被某种力量附身,心中涌现出澎湃汹涌的杀意。
(不。)静信低语。他只是一时好奇而已。没有半点杀意的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弟弟。(这样才对。)
灰色巨石封闭的广场笼罩在一片虚无之中,远方的角落看得到挥之不去若有似无的薄霭,在夕阳的映照之下更显得缥缈。单调沉重的石壁一隅,一面彩绘玻璃的窗户高挂在石壁之上,斜阳的亮光从窗子洒落一地。
略带阴森的亮光将白色的麻布照得一片雪白。铺在冰冷的石阶上的麻布依稀看得出人体的轮廓,弟弟的尸骸就躺在麻布下。
智者与他分立尸骸两侧,彼此展开对峙,然而他却无法不去注意照在麻布之上的幽光。银白色的幽光让四周的黑暗更加黑暗,孤立与无助的感觉不断侵蚀他的内心。
为什么要犯下这种罪孽?
薄霭中的智者提出问题,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弟弟死在他的手上,然而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杀了唯一的亲弟弟。
为什么,他反问智者。
弟弟是他唯一的亲人,更是充满了爱与慈悲、集所有光明于一身的同胞。他深爱自己的弟弟,也赞美与弟弟两人的生活。他找不出非杀了弟弟不可的理由,却依然高高举起手中的凶器。
莫名的冲动袭向心头。这并不是对弟弟的杀意,他可以对天发誓。可是他所举起的凶器,最后却夺走了弟弟的生命。
失去生命的弟弟化为尸鬼,在荒野中追赶着他,空虚的视线仿佛在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可以把自己的行为正当化,将所有的责任归咎在弟弟身上,或是为自己辩护、乞求弟弟的谅解,然而这两种方法他都做不出来。他只能憎恨突然前来的冲动,为弟弟的死至上无限的悲叹与惋惜。
我没有杀害你的打算。
我绝对不是憎恨你。
你的死不是我乐于见到的,我更没有教训你的意思。
宽恕我吧。曙光初露,他跪倒在冰冻的荒野。弟弟没有回答,也不可能回答。
在风声中祈求幻听的他,终于阖上了沉沉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