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乌鸦 第三章

静信睁大了双眼打量里面的情况。

  房间里面躺着一个人,无神的双眼正好可以从纸门方向窥伺外面。静信发现那对瞳孔浑浊不清,眼睛四周发黑僵硬的肌肉动也不动。除此之外,还有令人为之作呕的腐臭。

  静信知道躺在纸门後面的人正是村迫秀正的妻子三重子。横躺在地上的三重子身後设有一座佛坛,佛坛与三重子之间铺着两床棉被。其中一床棉被已经折好放在脚边,另一床棉被里面似乎还躺着一个人,枕头旁边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苍蝇。

  躺着一个人的棉被渗出红褐色的粘稠液体,流满附近的榻榻米。静信知道棉被里面躺着一个人,却不确定那个人的身份。棉被从中央突起,呈一个菱形,在红褐色液体的渲染之下,显得十分骇人。榻榻米到处都看得到红褐色的斑点,每个斑点上面都爬满了无数的苍蝇。

  呆立当场的静信看到一直苍蝇爬上三重子睁得大大的眼球。

  静信倒退三步。眼前的景象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更遑论是发出哀鸣。他没有进入屋子的胆量,只能勉强举起颤抖不已的双腿,一路跑到外面。

  外头的阳光照得静信睁不开双眼,仿佛在讽刺他的胆战心惊。

  斜坡上龟裂的水泥地在太阳的照射之下,化成一条又一条的黑线。屋旁的泥土也被阳光晒得干个发白。

  (天啊。)

  静信走上斜坡,朝着大川义五郎的家走去。他不想坐进车子里,也不想插入钥匙发动车子,急着想确定义五郎平安与否的心情让他连走回车子的时间都不想浪费。

  偌大的部落里面半点声响也没有,只有来自四面八方的蝉鸣叫得人心慌意乱。羊肠小径散发出阵阵热气,柏油路面和旁边的石墙反射出阵阵刺眼的强光,令人产生连周遭的空气也会发光的错觉。

  大川先生,你在家吗?

  踏上乾涸的泥地跑向廊缘的静信又闻到熟悉的腐臭味。义五郎的家与村迫家不同,不但拆除了挡雨板,连纸门都卸了下来,沁凉的冷风直接吹进空无一人的起居室。然而整间屋子里面除了寂静之外,就只有令人掩鼻的腐臭。

  大川先生!义五郎先生!

  不死心的静信又喊了几次,却依然没得到回应。即使内心十分紧张,身为僧侣的静信还是有副洪亮的嗓门,然而喊了那麽多次依旧没听到对方的回答,连急着出来应门的脚步声也没有。打量片刻之後,静信走上起居室,电话就摆在旁边。

  (两个人搞不好三个人都已经)

  山入的居民也不过才三个人而已。若义五郎平安无事的话,应该会前往好一阵子不见踪影的村迫家瞧个究竟,然後就会发现村迫家的惨状,立刻飞奔回家打电话向外界联系才对。

  静信拿起话筒,整只手抖得连自己都控制不了。

  试着冷静下来的静信抬起头来环视外头的风景。毒辣的阳光烤得整个部落死气沈沈。部落里的屋子几乎都是废屋,然而现在连仅存的两间屋子也即将步上荒废之途。眼前所见的石墙、庭院、道路和其他所有的东西都将失去存在的意义,垂死的部落这次真的难逃死亡的命运。山入即将被枞树林所吞没。

  蝉鸣声依然令人心浮气躁,偶尔还传来阵阵的鸟叫声。外头的夏日阳光洒落一地,枞树林一片翠绿,山头的天空蓝得刺眼。

  我回来了。

  听到声音之後,律子从桌上的杂志抬起头来。打开休息室的木门,刚好看见拎着皮包的敏夫从後门走了进来。星期六下午,医院里面只剩下不想急着回家的律子而已。

  出诊辛苦了。律子经过敏夫的身前,直接走进准备室。小翔的情况怎样?

  只是轻微中暑而已。

  敏夫并不排斥出诊,只要有病患打电话过来,就会拎着包包出门。有时就算病患不要求,他也会主动出诊。像今天小翔的父母打电话表示孩子的身体不太舒服,想带过来请医生看看,敏夫立刻把诊疗器材装进公事包,二话不说就前往出诊。若患者住得远就开车去,住在附近就用走的,或者是借护士的自行车。顶着大太阳出门十分辛苦,今天敏夫也走得全身汗水淋漓。

  今年的夏天可真是热啊。律子将空调开大了一点。要不要喝点凉的?

  啤酒。

  敏夫放下手中的公事包,语气有些不耐。

  好好好。颜色要深一点,而且还不会起泡的那种对不对?

  我说啤酒就是啤酒。

  律子笑着离开准备室,走进茶水间倒了一大杯冰凉的麦茶,然後从冷冻库拿了一个霜淇淋放在杯子里,顺便放上一根汤匙。当她端着这些东西回到准备室时,只看到敏夫正拉开衣领对着冷气口纳凉。

  附上一份下酒菜。

  哦,特别招待吗?

  律子将饮料和霜淇淋放在桌上,看着敏夫坐下来之後,将病历表放在胸前。

  刚刚前原婆婆来过,她说她的药快吃完了,想多拿一点。

  敏夫打开霜淇淋的盒盖,拿起案上的汤匙。

  前原家的濑津婆婆?我不是开了thyroxine[注:即甲状腺素]给她治疗慢性甲状腺炎吗?

  她说她吃了药之後不太舒服。好像是因为嫌药效不够,所以自己增加分量的样子。

  真是乱来。濑津婆婆患有狭心病,不可以随便增加分量。

  我也跟她告诫过了。不过她的药快没了,还是坚持拿药。

  敏夫叹了口气。

  真不知道老人家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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