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原始森林与摩天大楼

风潮。”

  老是站在走廊上谈话实在不方便,于是邦生便邀请有希子到咖啡厅,而她也爽快地答应。因为她父亲有午睡的习惯,所以她有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正好跟相马家相反。两人选了一个靠近走廊边缘的位子坐下。在谈话中,邦生得知有希子目前是高中三年级,他原本还以为她已经是大学生了。

  “学校方面没关系吗?”

  “没有关系,我已经通过大学检定考试,所以不必每天到学校上课。”

  “哇,才女。”

  邦生这个自然反映让她显得有些困惑。

  “学校并不一定需要我,但父亲却少不了我,所以我才在这里。”

  原来她母亲已经去世了,邦生的家庭再过六、七年大概也是那副模样吧。

  “你曾经和令尊吵过架吗?”

  “常常,几乎是每天饭前饭后,我觉得这样有助于父亲的健康,但也有可能是我想得太天真了。”

  如果有希子能改掉死板的说话方式,应该会显得更多变,她会是那种沉默时文静娴淑,开口时活泼大方的女孩子。

  “可是当作家其实也不简单,我想你一定很辛苦。”

  “是啊,不过呢,反正自己做自己的老板嘛,这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邦生现学现卖前辈的牙慧,有希子却是第一次听到,她在轻笑几声后随即露出感叹的表情。

  “我父亲跟学校的系主任以及领导阶层格格不入,他表面上是说不希望别人因为他行动不便而给予特别待遇,所以趁着退休前主动辞职;但他以前就是在国立大学与人有过节,才转任到私立大学的,这次又是因为个人好恶而负气离开,弄得现在无处可去,说起来是在可悲。”

  话题愈聊愈起劲,壶里的红茶不知不觉地喝空了,于是邦生又请人回冲一次。他心想回去时可要花点心思买个好礼送给泉田夫妇,虽然以后的进展谁也不敢保证,但至少让他有了一次愉快的艳遇,这可真的感谢泉田的盲肠炎。

  “对了,根据虾夷人的传说,这里是一块遭受诅咒的土地,当成故事听是很有趣,但不晓得真实性有多少……”

  “我记得这块土地的名称‘乌拉尔’,在虾夷语里好像是‘雾’的意思。”

  各位千万别以为邦生博学多闻,这是他刚刚从手册里恶补来的。

  根据一八七五年明治政府的调查显示,北海道总人口有十三万人,其间经过日本人的努力、政策、野心和欲望的助力,目前已经膨胀成当时的四十倍以上。这是否代表了“文明征服了自然”呢?人类的生存与活动如果能与大自然协调,那当然什么问题也不会有,但实际上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当活动的规模愈大愈难办到。

  这个休闲都市之所以要兴建摩天大楼,一开始就是为了将对自然的破坏抑制到最低程度。横向扩张还不如纵向伸展,如此才能减少森林的采伐面积。从保守的环保人士眼光来看,这种行径只不过是一种伪善,但借着这个休闲都市的兴建,来促使附近村镇的经济与社会开始蓬勃发展的事实的确存在。原本这个大于东京二十三行政区的土地只住了二千四百人,现在已经超过了三千人,离乡背井远赴扎幌与东京的年轻人逐渐回流的现象是不容否认的,现在这个时代,反而人口稀少的地区还会主动要求兴建核废料处理场。

  突然间,走廊的一角传来骚动,邦生与有希子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移到由走廊通往电梯间的方向。引起骚动的主角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与邦生他们同行的那个身穿紫衬衫的男子,另外则是一个头顶微秃、身穿亮灰色工作服的矮小老人。邦生连忙逮住一个正要从旁绕路而过的男服务生询问有关老人的事。

  “啊,他是森冢老爹,在我们休闲都市里有一个工艺村,他在里头设了一个穴,教导客人陶艺之余也会出售一些作品,他是个好人,只不过很顽固。”

  服务生带着苦笑回答。

  那个陶艺家老人为什么会对一个客人脸红脖子粗呢?随着秒针一格一格前进,真相终于明朗。“不准用你的脏手摸我的花瓶!”老人吼道。原因是老人做的花瓶被那个中年男子拿来当痰盂,邦生当然理解老人愤怒的心情,但看样子客人也有他的一套说词。

  “你不准我摸?”

  男子不屑地俯视矮小的老人,目光透露出轻蔑与傲慢,显示他根本不尊重对方的立场与心情。

  “陶艺家表面上看似艺术工作者,说穿了你的职业也必须靠卖作品来赚钱维生,既然东西卖出去了,你就无权过问客人的处理方式,银货两讫之后,还要限制客人不准碰,我看你的职业道德可能还不够,对吧?”

  这男人很会说话,不过是属于那种缺乏琢磨的劣等口才。

  老人依然不甘示弱地重申他的主张。

  “我做的是一个花瓶,花瓶!”

  “你的东西我买来当痰盂用有什么不对?不高兴的话,我还可以拿来当尿壶。”

  男人自认这个讽刺相当高竿,邪恶的笑声响彻整个走廊。他的笑声与表情唤起了邦生的记忆,这个人曾经在电视新闻节目上出现过。他是专门在日本境内与夏威夷、澳洲等地强行收购土地,引起当地人民极度不悦与造成地价急速暴涨的炒地皮商人——崛川。

  此时出现了三、四名看似保镖的男子,他们向崛川鞠躬后就拉着老人离开,平息了这场骚动。邦生明知没有自己插嘴的余地却克制不住内心的气愤,只听见有希子低语道:

  “那个人为什么会说出这么恶毒的话呢?”

  “这是因为他不曾亲手创造出任何东西,所以他无法体会身为创作者的喜悦与自豪,也绝对不懂创作者是如何珍惜每一个经由自己双手所诞生的作品,缺乏文化气质也就罢了,还因此沾沾自喜,才是最糟糕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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