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灰色棉制的衣服,戴着灰色的手背套,打着绑腿,头戴所谓的灯芯草帽——不用说,是行脚僧。“听到您的消息,特到此迎候。”“你们是何人?”如云斋虽然已经预感到了,但还是问道。“想必正雪已经告诉过您了。”这样略带笑意的声音,似乎是老人,另一个也是灯芯草帽,年纪很轻,看似十七八岁的少年。“首先,赶上了,太好了。武藏还活着。既然赶上了,看来,魔天之神也有心想让如云斋先生亲眼看到这样的情景。”“什么情景?”“事到如今,你就别装傻了。你独自到这里来,便是你一心想看的最好证据。”老行脚僧低声笑着,在前面领路穿过杉树林,言语甚是无礼。如果是平常,如云斋决不会轻易放过。然而,如云斋看着那老僧背着佛龛的脊背,好像被咒语镇住了一样。“想必正雪已经用田宫坊太郎让你看过了……我想,现在开始用宫本武藏让你再看一次。”“武藏先生,”如云斋倒吸一口凉气,问道,“和女子交媾……再生?”“你还是知道嘛。”“混,混蛋!”“如云斋先生,那绝不是荒唐无稽的法术,这一点从田宫坊太郎身上你应该早就知道了。”“与那个年轻人不一样。武藏先生今年六十二岁了。而且……为了修炼,至今一次也未曾婚娶,这样一个清高的剑客,不,简直可以说是哲人,他……”“身不图享乐。心不寄私情。哼!”对方又笑了。他知道那个“独行道”。“武藏后悔自己的一生。”“什么?”“那个武藏,是有着超人体力的男人,一生不知道女人为何物,一心求道,求大彻大悟,争斗六十二年,生命的最后得到了什么呢?只是可怜的三百石粮饷。——不,即使我不说俸禄,他也至今仍对此感到不服。如此等等,总而言之,他剩下的不只有惨淡的空想吗?”说完,老僧用一种就像“空”的那样的声音嘟哝道:“我于事不悔。哈哈!”“遗憾的是,武藏不仅没有爱情,连剑也扔掉了。”行脚僧一边走过杉树林中的小路,一边说:“其实,我们遇到武藏,这并不是第一次。据他的弟子伊太郎说,七年前武藏在岛原曾见到我们。——据说,他看见了我在陷落的原城外,让天草四郎等人转生了。”“什么?让天草四郎?天草四郎的话……”“尽管如此,武藏选择了沉默,放过了我们,因为武藏已经扔掉了剑。用武藏自己的话来说,剑法称为‘小兵法’,而指挥大军、熟谙政治称为‘大兵法’。武藏三十岁的时候,舍小兵法,而立志掌握大兵法。三十岁以后,武藏未曾用剑。至少未曾杀过人。”“……”“但试想,三十岁以前达六十多次的决斗中,武藏结了多少仇敌?这些仇敌在他三十岁以后又以何种方式出现在武藏面前?而对这些,武藏始终未拔一剑,这从他那刚猛的性格来看,需要何等的克制和坚韧,足可见其一斑!也就是说,武藏做出如此牺牲,立志大兵法。——无奈,武藏生不逢时!”老僧冷笑道:“也许他想砍杀。武藏恐怕想砍杀……宫本武藏的本色正在于此。不挥剑的武藏不可能存在。世人的眼光毫厘不爽。”那声音细微得像根线一样,但是却令人毛骨悚然。这个期间,另一个行脚僧一语不发,只听见草鞋“啪嗒啪嗒”地敲在地面上。“那时候,如果武藏发起攻击的话,加上其他追兵,我们还胜负难料。但武藏放过了我们。善有善报,正因为他放过了我们,所以今天如俗语所说,受我们再生之恩。”“武,武藏先生知道这件事吗?”“至少见到我们以后,听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然后又在今天支开了他的得意弟子伊太郎。——因为他知道今天是他的死期。”“……”“孤独落寞的武藏,在他的一生中唯独一次,将在最后了却心愿。——世上无人知晓,但一定要让如云斋先生亲眼目睹,所以欢迎你的来临。”“那,”如云斋说道,“有女人吗?”“我们带来了。”“何处什么样的女人?”“叫阿通的女人。”“阿通?”“武藏出生的播磨宫本村的姑娘,距今三十多年前,两人曾经相爱,但武藏觉得会妨碍他修炼剑法,终于断念的女子……”“那个女子?”“不,那个女子被抛弃以后,抑郁而死。”“那是?”“是她的侄女,名字也一样。她母亲给她取了年纪轻轻就死去的小姨的名字,听村里人说,她长得与以前的阿通一模一样。年方二十三岁,我们找到她,把她带来了。”“正雪,”如云斋一边唤起记忆,一边说道,“这个女子只能是本人深爱的女子。武藏爱恋过这位二十三岁的姑娘吗?”“开始他便知道是过去那个女人的侄女,但是……渐渐地迷上了她,那位姑娘和过去的女人越来越难以区别。首先,请看!”突然,他们走出了杉树林。刹那间,眼前又变成了一片朱红色,那比刚才的红色更加鲜艳——鲜血染透的那样的光亮。在那里,如云斋看见了一幅比他想象的更加妖异可怕的景象。他们正好从旁边走出来,朝西的岩户山的山腰,一个比人还高的石洞张开血盆大口。这就是灵严洞。平时也许是一个阴暗的洞穴,这时前面的有明海上正好有一轮像血盆一样的落日正在徐徐下沉,在余晖照耀下,灵严洞看上去像一只巨大的狮子张开了赤红的大口。从岩石上落下来几颗水珠,看起来仿佛流淌的鲜血。那血盆大口中,端坐着一位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