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柳生如云斋想起要看望武藏,也不能说没有一点对熊本这片土地的怀旧之情。当然,那已经过了四十年左右了,领主变成了细川家。但是如云斋找到一位故知的家,那个朋友把他介绍给了藩的家老(家老:江户时代,大名的重臣,统率家中所有武士,总揽家中大小事务。)长冈监物。本来即使没有这个因缘,整个熊本也知道柳生如云斋的名声。监物马上接见,说道:“其实武藏现在岩户山的灵严洞中。”如云斋也知道岩户山。熊本西面耸立着金峰山,其中一座山峰便是岩户山,那里有一个叫做云严寺的禅寺。由此寺再越过一座山,山后的山腰里有一个叫灵严洞的岩洞,里面安放着一尊石体的观音菩萨,但那里人迹罕至。“武藏先生是不是病了?”“自今年二月开始就生病了。生病以后,他便上了山,闭门不出。”“哦。”“本来,武藏便对那里情有独钟,这几年屡屡在那岩洞内坐禅,还写字养性。”长冈监物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手叫来仆人,吩咐了什么,仆人便拿来一叠厚厚的文章。“这是武藏自前些年开始在灵严洞写给藩中弟子的东西,给您看也无妨。您先看看。”监物伸手递来那些文章。如云斋收下,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文字是“五轮书”。“兵法之道,号为二天一流,修炼数年,方写此书。时宽永二十年(公元1643年)十月上旬,上九州肥后的地岩户山,拜天,视观音,朝佛前,播磨武士宫本武藏守藤原之信。年六十。”然后,写自十三岁起至二十八九,经六十余次决斗,从未失手。接着写道:“……自那以后,不知何往而虚度光阴。然凭兵法之利,诸种才艺无有出我者。现作此书,不使佛法儒教之古语,不用兵法战记的古事,而表此一流美实之心,以天道和观世音为镜,十月十日之夜,寅时一刻疾笔而书也。”宽永二十年(公元1643年)。据今二年之前。说十月十日夜寅时一刻(凌晨四时),也许是山上天还未亮,寒天中满天繁星的时刻吧。——以下,分为“地”、“水”、“火”、“风”、“空”五卷,此乃武藏毕生所悟兵法之哲理。一行又一行。那里写的文字,无不在柳生如云斋的心灵深处引起共鸣。他被那些文字深深地吸引,甚至感觉无力翻书了,但还是硬挺着将之读完。“那,现在武藏先生呢?”他抬头望着监物,问道。“好像在灵严洞养病。”“没有人跟在他的身边吗?”“只有一个武藏以前一直使唤的叫伊太郎的十七八岁的少年在照料他,”监物说。“到今年三月中旬为止,本藩的几名弟子还照料着他,可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就不允许伊太郎以外的人接近他的身边,只是让伊太郎到山脚下来取食物、水之类的东西……对了,大约十天前,伊太郎要了一件奇怪的东西。”“什么?”“一套盔甲。而且是武士将领的盔甲。”“嗬。”“问了,似乎是武藏想穿着它死。”如云斋沉默片刻,陷入了沉思。然后,这位刚毅的老人,突然热泪盈眶。想要穿着武士将领的盔甲,在山上看着尘世而死的老武藏。这也许是他想在死的瞬间实现一世梦想的孩童般的欲望。如云斋深深怜惜他的这种心情,不由得泪如雨下。“武藏在石头上座禅,但好像日渐衰弱……不仅如此,跟在他身边的少年伊太郎也眼看着越来越憔悴,听说最近脸色有些不像人的脸色了。熊本城里也谣言四起,其中甚至有人说,深夜看见了一个幽灵一样的白影窜上了岩户山……这对武藏是个伤害,实际上我们也有些困惑为难。”“幽灵般的影子?”如云斋嘟哝道。监物皱了皱眉头,说道:“那也许是武藏的行为过分与众不同而传出的谣言吧。无论如何,如果说柳生如云斋先生求见的话,武藏绝不会不见的。我通报一声。如云斋先生,请一定看望一下。”“那么,现在就去。”如云斋起身。“现在就去?……今天已经日暮了。”“不,如果晚一天,见不了一面活着的武藏,便后悔莫及了。马上动身。岩户山,鄙人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