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吧。两个武士从名古屋城的护城河畔相向而来,相隔大约三个房间的时候,两个人突然驻足不前了。一个是尾张藩武士的打扮,另一个是有些风尘仆仆的流浪武士。这两人不想擦肩而过。虽然另外还有行人,但那些行人谁也没有留意他们停住了脚步,而且也无从感受两人之间突然产生的一种异样的气氛。过了一会儿,流浪武士招呼道:“久仰久仰,竟在此处遇到了高手。莫非你是柳生兵库先生?”于是,武士也点头说道:“初次相会,你莫非是宫本武藏先生?”两人相视而笑。柳生兵库是如云斋的真名。——这是当代两大剑客的初次相遇。兵库把武藏带到了公馆,切磋了一夜的武艺。次日,武藏去了尾张藩总管大导寺玄蕃的公馆。他是为拜访大导寺而来的。大导寺玄蕃希望向藩主德川义直推荐武藏做武术教头,因为虽然尾张藩已经有柳生兵库这样的师傅,而正如江户的将军家拥有柳生但马守和小野次郎右卫门两位师傅一样,像尾张这样的大藩完全可以收下武藏。但是谈判未能成功。虽然尾张藩非常爱惜武藏,但现有的柳生兵库是五百石俸禄,所以坚持新任的武藏不能超过这个俸禄。听到这个私下的想法,武藏沉思了片刻,昂然抬起头来说:“既然无缘,只能作罢了。”说完,飘然而去。——到底武藏觉得多少俸禄适合自己呢,听说好像无论如何至少也要三千石。这些事,柳生兵库后来听说了。听说以后,觉得武藏虽然傲岸,但本藩未能容纳贤才,十分可惜。“……因为连江户的柳生还一万石呢!”兵库怃然不悦地说道。他当然理解武藏的自负,而且对武藏的洒脱感到非常羡慕。兵库觉得,自己与武藏志同道合,二人都恃才自傲……但尽管如此,自己宁愿接受五百石俸禄,而武藏则远比他清高自傲。自那以后,柳生兵库就未曾与武藏谋过一面。武藏自那以后二十多年,似乎一直抱着一把剑浪迹江湖。如云斋对武藏这种孤高的人,愈发感到敬意和怜惜。这年春天,偶然听说武藏得病住在熊本。毕竟他年事已老,也不知能否东山再起,便想再与之见一面。幸而他自己已经让位于他的一个儿子茂左卫门,领三百石的隐居俸禄,闲居在别墅,开始了隐居生活。如云斋得主君恩准,正想明天起程到九州。这个时候突然降临了这些怪异的事。他等了一个月。田宫坊太郎的尸体悄悄地处理了。其间,正雪似乎向东西两个方向,各派了一位信使。东边,也许是去他自称在江户经营的道场,向西派的信使去哪里了呢?虽然满腹狐疑,但如云斋什么也没有问。阿类姑娘可以说变了也可以说没变。她的身子看不出怀孕了。虽说怀孕一个月左右不会有明显的变化,但她的姿态丝毫没有改变。只是皮肤开始有点儿发绿,似乎半透明的样子。尽管如此,确实有什么东西变了。那是眼睛——如云斋感觉有时那双眼睛发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凄壮的光芒。而且——她的言行举止,虽然说到底仍然正常,但不知道何处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好像在梦中一样,或者着了魔了。五过了一个月,转眼到了四月底。儿媳加津又从家里来到如云斋的别墅帮他收拾行囊。得知这个消息,正雪说道:“不让你们等太久了。那么,就请看看我答应过的事吧。”然后,他说,借一个房间用来分娩。“……我想加津夫人也亲眼看一看。但不需要您帮忙。”在那个房间里,柳生如云斋和加津等待着。不久,由比正雪牵着阿类的手走了进来。加津不由得惊叫了一声,只见阿类一丝不挂……但是腹部没有任何异常,只是她的脸上因为恐怖和紧张而面无表情,皮肤更加发绿了。“那就开始吧。”说着,由比正雪拔出一把刀来,从站在那里的阿类的头上劈了下去。“来到这个世上吧,田宫坊太郎!”“……哦!”如云斋叫道。正雪并没有将女子一劈两半。——只是从她的额头到鼻梁,从胸口到腹部,划了一条浅浅的血道。想不到这个人竟有这等神功。在如云斋看来,似乎女子的体内本来就有一条血道,只是随着正雪的一阵刀风,自动裂开了。眨眼间,阿类从面颊到身体,被划出了一条红线。从那里,脸上、身体上四处裂开,形成了无数的网眼。这时候,另一个人推开她的皮肤,从里面顿时出现了。加津一声尖叫,倒在了如云斋的怀里。由比正雪回头看了一眼持刀而立的如云斋,闭上一只眼睛,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阿类化作了一只四处破漏的袋子一样的稀奇古怪的东西,被脱在草席上。里面出现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美男子——身体苗条、肌肉结实的田宫坊太郎。当然他是一丝不挂的。开始时,他好像茫然地站在一片冥冥之中,但突然睁开了双眼,放出一股妖光,死死地盯住了加津。他踉踉跄跄地走起来。“田宫!”正雪叫道。“不,太早了。那是柳生先生的妻子。”田宫坊太郎一屁股坐了下来,双手支地。那样子完全像一个在主人面前前肢站立的狗。“……怎么回事,正雪?……”如云斋声音嘶哑地说。“我想,你已经该相信了……新的田宫诞生了,坊田郎再生了。”说着,正雪向坊太郎扔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准备的衣服。坊太郎开始将衣服穿在身上。那动作好像是在梦中,又像着了魔一样,同时那双欲火熊熊燃烧的眼睛投向加津。“这,这真正是以前的田宫吗?”如云斋一手扶着加津,一边问。“是同一个人,又是另外一个人。”正雪答道。“什么意思?”“魔人田宫坊太郎。”“魔人?……”“剑法与以前的田宫一样,灵魂是个魔鬼……驯养他的只有鄙人,或者另一位高人。老实说,鄙人带着他,还不太放心。”“田宫,”如云斋用老虎面对一只恶狼的那种眼神,一边死死地盯着他,一边说道,“他说,转生以后,要扔掉剑的。”“他号称‘剑之天才’、‘剑之孝子’,那只不过是因为剑的束缚而虚度了青春的一个年轻人的悔叹罢了。现在,获得新生了,又该另当别论。当然,如果他知道有了剑,可以随心所欲的话。——喂,我说还早,别急!”正雪又对坊太郎大喝道,那完全是一个驯兽师的口吻。如云斋抓着刀,一边心惊胆战地看着对加津目光贪婪、垂涎欲滴的坊太郎,一边接着问道:“正雪……那什么人,都能这样吗?”“不,那不行。”“你是说,不是谁都行吗?”“没错。首先,必须是拥有能够这样再生的无比力气的人;其次,必须是具有强烈无比的意志的人,即使是非颠倒也要转生。”“如果是想再活一次的欲望的话,这个世上的人恐怕谁都会有。”“如果没有强烈的欲望,这个转生的愿望不会实现。世上的人都欲壑难填、满腹牢骚,岂料死的时候,往往都会看穿人生。有的觉得自己的人生没有犯什么大错,有的觉得充满苦难的生命结束了,反而感到满足,而大多数人都精疲力竭,睁着空虚的眼睛离开人世。而且,刚才所说的精力和体力无与伦比的人,如果是度过了心满意足的人生的话……”“心满意足的人生……”如云斋的眉眼里透出一丝苦笑。正雪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继续说道:“这样,能够这样再生的人,必须是临死却有着超人的气力和体力,对自己的人生抱着咬牙切齿的后悔和不满的人,渴望度过另一种人生的人……这样的人,出人意料这个世上倒是少有。”“临死……”如云斋自言自语地嘟囔道。“我还不会死。”“看起来是这样。”如云斋看着正雪若无其事的样子,如梦初醒。“果然,临死还能与女人交媾的人,也许非同小可。那,如果是这等人的话,那个女子无论是谁都可以吗?”“不,只能是他深深爱慕的女子。”“嗯。”“而且,那个女人必须预先施了法术。”“法术?”“这样的话,只有开始的时候宿在子宫中,不久便会溶化了子宫,在腹腔中发育,最后将其体内全部化作子宫,转生的人像鸟一样从女人身体里破壳而出。”如云斋看了一眼草席。刚才像皮袋一样脱落的东西,不知不觉变得像肉泥一样,正在化成一摊水。现在的季节,尸体腐烂恐怕也需要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