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生在赞岐的丸龟。在这个丸龟的生驹藩当官的田宫源八郎与以拔刀术创始人而著称的田宫平兵卫重正是同族,他也是田宫流的名人,但被在藩中传授剑法的南堀源太左卫门谋杀了。这是宽永元年(公元1624年)八月的事。恰逢临近产期的源八郎的妻子,一听到这个变故,昏迷过去,随即生下一子。这就是坊太郎。自那以后,他就一心复仇,向金比罗大权现发誓,还到江户去做了柳生但马守的弟子。终于在宽永十八年(公元1641年),他回到丸龟,杀死了父亲的仇敌堀源太左卫门。——刚才侍卫所说的“那场闻名天下的大复仇”就是指的这件事。四年过去了。——听说他在江户,作为为父报仇的年轻剑客而闻名于世——可没想到,他会带着衰弱的病身,一副面容凄惨的样子出现在名古屋。“哟,田宫先生!”与刚才通报的侍卫一起,四五个家臣蜂拥而来。他们几乎抱着,把坊太郎领到了里面的一个房间。隐居的柳生如云斋马上出现了。六十七岁,虽然已经将尾张藩剑法教头之位让给了儿子茂左卫门,但英雄不减当年,只见他皮肤像抹了一层黑油一般光滑发亮,精神抖擞,令人敬畏。虽然头剃得精光,但决不像大彻大悟的样子。那双眼睛里发出一种如猛兽一般强悍的光芒。田宫坊太郎磕头跪拜。“四年不见啦!那时候,你还是留着刘海的十七八岁的美少年呢……”如云斋点了点头,又说道:“田宫,你生病了?”坊太郎欲言又止,剧烈地咳嗽起来。如云斋用厚厚的嘴唇嘟哝道:“是痨病吗?……这么说,你四年前就已经得了这种病了……”痨病就是肺结核。如云斋的脑海里,似乎浮现出四年前坊太郎还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时来到这里的情景。当时坊太郎为了报仇从江户去往四国,途中他说,虽然在江户的柳生武馆练得呕心沥血,但仍无必胜的把握,便到如云斋处请求亲手指点。如云斋接见了坊太郎,只道:“不必如此。”不再见他。经坊太郎一再恳求,如云斋答道:“江户柳生和尾张柳生剑法不同。事到如今,再接受我的指点,你的剑法反而会产生迷乱。”而且,“……你虽然有病在身,但那时候,无论敌人堀源太左卫门手下有多少人,也不是你的对手。”如云斋现在还这么认为。剑者,认真也。他看出,这位有病的少年,正因为有病,而且正因为是少年,反而天真无瑕、清澈见底、炉火纯青,恰恰是剑的化身。“……果然不出所料,你如愿报仇……如此年轻,有这等剑法。从那以后已经过了四年……你在干什么呢?只是生病吗,田宫?……”“这些我不想再说,”坊太郎说。拜访别人,却对别人的问话回答得如此冷淡,不由得想斥其无礼,但略略抬起的坊太郎那张惨淡的面容,又令如云斋欲言又止。“鄙人弄错了。”“什么?”“人生。”“什么意思?”“鄙人,如果转生的话,就扔掉这把剑。”说完,坊太郎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过了一会儿,一直凝神注视他的如云斋眼睛逐渐明亮起来,他低声问:“田宫!那你为何来此?”“是为了见相爱的女子。”“叫什么?”事已至此,柳生如云斋也终于抬高了嗓门。“那样的女子在哪里?”“不在这里。应该正从四国的丸龟来这里的路上。”这时连坊太郎的脸上也露出了害羞和惶恐的神色,他讲述了下面的故事。四年前他报仇以后,在丸龟有了一个恋人。说是恋人,其实是一个爱慕他的姑娘,一个美丽可爱的姑娘。他觉得她的爱慕令他心疼,但自己还是抛弃了她,去了江户。他想她会影响他练剑,而且他对江户充满了憧憬。但是到了江户的同时,他便开始吐血,而他不顾身体,一心练剑——结果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鄙人已经只有七天可活了。”坊太郎说。当他感到生命之灯在摇曳不定的时候,脑海里总是萦绕着那个姑娘的身影。——自己短暂的人生是什么呢?不就是一心想着复仇和剑法,而虚度了年华吗?自己错了。至少在复仇以后,应该扔掉剑,与爱慕自己的姑娘去过宁静美好的生活。这时候出现了一个人,答应他从四国把那个姑娘叫来。但是即使如此也来不及了,自己也踉踉跄跄地一步一步往西行吧。“实在不好意思!这时我想起,向住在位于江户和丸龟中间的名古屋的柳生如云斋先生求情,借先生的公馆相会,就跟他约好了。反正以前也投靠过先生。”坊太郎又扑地跪拜。“在此相会,为何?”“与那女子结为夫妇。”“……结为夫妇?”“实在是擅作主张,无耻之极!我感觉全身汗流浃背,无地自容,田宫坊太郎一生一世求您了……”说到这里,他抬起脸,说了一句奇怪的话:“鄙人不久转生以后,将报您的大恩。”听着他的往事,柳生如云斋本来被连他自己都承认的自作主张气得脸色铁青,但刹那间突然抑制住自己的不悦,看着表情奇异的濒死的年轻人。“什么?在转生以后?”“您说得对。”坊太郎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如云斋。“您想听一听其中缘由吗?”“……听。”“那请您屏退左右的人。”这时,一个侍卫走了进来,通报说:“刚才来了两位从四国远道而来的男女二人,问田宫坊太郎先生是否到了这里?”“啊,果然来了!”坊太郎叫道。他双眼发光,说道:“虽然约好在这里会合,但从江户和四国,几乎同时到达,果然是魔法神奇。”然后,膝行数步,说道:“先生,拜托!无论如何您听一听这个人的话吧!”“这个人?”“鄙人在江户拜其为师,现在又从四国随姑娘而来的人,名叫由比民部之介。”“……好,把客人请进来!”如云斋对侍卫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