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户城竹桥门的屋门拉开了一条缝,四五盏灯笼从里面闪了出来。一团人影朦朦胧胧的,仿佛漂浮在空中似的。正是拂晓时分。
“……请代我向天树院大人转达真诚的感谢。”
低低的女声响起。送行的七八道人影互相行礼时,忽然传来“呲”地一声,瞬间所有的灯笼全部熄灭。那是一瞬间所有的灯笼都被击落。
“不好意思……这是我干的。”
黑暗中传来的压低声音,制止了人群的骚动。那声音好像带着些无奈的苦笑:“但熄了灯笼可能也没什么用。”
“十兵卫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被人监视了。”
“什么?”
“其实从今天晚上我们到这里就一直被监视着,包括现在”
“什么人?在哪里?十兵卫大人,那人居然敢在堂堂天树院附近监视,真是岂有此理!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这就派人去把他们抓过来!”
“不,请不要这样。崛家的女人们反复说过,不想再给诸位添麻烦了。我们早就约好,连我也不插手她们的事情。”
不用说,这是从竹桥门出来的柳生十兵卫和前来送行的天树院老臣吉田修理之间的对话。今晚千姬夫人召见的是板仓不传的女儿,二十岁的阿鸟。
“既然被监视了,回去路上也不安全,十兵卫大人,不如等天亮再上路吧。”
“不用,既然被盯上了,那些家伙就怎么也不会放过。一天很快就会过去,就算等到明天后天也一样。……走吧,阿鸟。”
竹桥外已停着两乘小轿。阿鸟点点头,上了其中一乘。
十兵卫也上了轿,看见吉田修理在黑暗中不安地四处张望,又走下来,到他身边低声说道:“修理大人,监视我们的是狗,所以熄了灯也没用。”
“狗?”
“这儿既然已经被盯上了,可能最近有一阵子不能来了。”
留下还没回过神的修理大人,十兵卫径自上了轿子。
“轿夫,不要直接去品川,先绕城转几圈。”
轿子是东海寺特意找来的街轿。虽然放下了轿帘,十兵卫还是感觉到一直安静地呆在半条街外的那条狗腾地睁开眼睛,追了上来。
三月的黎明,小河连一丝波纹也没有。轿子沿河静静地前行,轿内,十兵卫抱着胳膊在沉思。
那群人终于开始怀疑天树院了。只要他们想想东庆寺的整个事件,就一定会发现天树院大人和崛家女人们之间的关系。看起来那群卑鄙的家伙,终于注意到了。
天树院大人这边姑且不论,如果他们追察到品川的东海寺,那麻烦可就大了。隐藏七女,再也没有比东海寺更合适的地方了。
如果把她们带到木挽町的柳生府邸,严谨刻板的父亲会有什么反应呢?要是把事情原原本本地交代清楚,父亲也未必会不帮忙,可在家里一定会引起不小的骚动。而且要是七女知道她们的复仇有柳生一门作为后盾的话,也许迄今为止那坚强的意志会就此瓦解了。与这些相比,回东海寺可能会引起的麻烦简直微不足道。禅寺与女人,会津七枪怎么也不会将此二者联系到一起。
决不能让敌人知道他们回的是东海寺。十兵卫暗下决心。但追踪者是一条狗。这让无所不能的十兵卫也犯难了。
今夜到达天树院大人府邸时,看见竹桥外蹲着一直巨大的秋田犬,他就一直在思考,这到底是谁指使的呢?直到出门时看见那大狗还静静地趴在那里,一个名字才忽然从脑子里跳了出来:“具足丈之进!”。他从崛家女子们那里听说过具足丈之进,一个将三条大狗训练得如自己手足般的家伙。
监视天树院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情,只有让狗干才不会惹来麻烦。想到这些,十兵卫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恐怕另外两只狗也躲在附近吧。
十兵卫侧耳细听,狗跟过来了,只有一条,也没有人的气息。仅有一条狗。
“轿夫!”十兵卫喊道,“我的轿子往回走。”
十兵卫的轿子调头往回走,他想这样把那条狗引过来。
走了大约十来米,十兵卫问道:“轿夫,那条狗跟过来了吗?”“狗?啊,刚才那条大狗啊,好像跟着那乘轿子走了。”
“不好!回去!快回去!追上那乘轿子!”
十兵卫狼狈极了。狗比起人类似乎更不容易上当。不知道那狗接受的什么训练,好像它眼中只有阿鸟的轿子。
狗边跑边叫,远处又传来两声狗叫呼应着。三条狗发出同样凄厉的叫声,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果然是三条狗,它们在互相呼应。那恐怕具足丈之进也不远了。没准会津七枪也在附近。可能他们是在这里集合的吧。
十兵卫掀开轿帘,只见那条大狗曲着前足紧跟在阿鸟的轿子后飞跑。
他一扬手,一道流星直奔大狗眼睛而去。那是十兵卫瞬间掷出的一把飞刀。
即使是天上的飞燕,也躲不过十兵卫的飞刀。他确信飞刀出手,便可穿透大狗的脑袋。——但那条狗,漂亮地闪过了飞刀。发现这边发动攻击的刹那,大狗那像小牛般庞大的身体居然如弹簧般迅速向上跳起,飞刀落空了。
柳生十兵卫,即使与人对阵时,也绝少如此惊愕过。
“大人,没事吧?”两个轿夫惊喊道。这不是因为他们对十兵卫的担心,只是出于自己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