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预兆

蒙的细雨,即使把手伸出车窗好一阵子,也不太能够感觉出正下着雨,但视线却变差了。我摇下车窗,继续监视。

  两个人一起跟踪,就可以闲聊打发时间,一个人,就必须呆坐在习I里对抗无聊和睡意。既不能听收音机,也不能听音乐,更不要说看书了。

  然而今天晚上,却不至于太无聊,因为我一直都在想七惠的事。

  没有声音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生活。

  光是不能打电话,已十分不便。但她在家里装了电话,是为了接外面打来的电话吗?或者她请朋友帮忙,事先在录音带里录好一些话,以便生病或发生意外时用?发生意外时,只要按下录音机的按钮就可以求救了。

  她的父母、兄弟在哪里?做什么?即使没有身体上的障碍,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外生活就够令人操心的了。难道她的家人过世了?

  她说她是幼儿园老师,她是如何工作的?她听力没问题,可以弹凤琴给孩子听,也可以和小朋友一起玩游戏,也许她教的是和她一样有障碍的小朋友。

  三村七惠完全不让人觉得悲情,她活得很自在。即使她内心有不安和恐惧,她也并没有退缩。也许是因为她个性坚强,也许是她所处的环境使然——这些都只是我的想象——她还算是幸运的吧。

  幸运。

  不,那是应该的。如果无法让身体有障碍的人安居乐业,那就是国家的耻辱。

  遭遇车祸,生病,或者只是年纪大了,人都会变得脆弱。想要活下去,得有很多支持才行。像我这样,没有结婚而年岁渐大,总有一天.需要受到社会的照顾。这并非事不关己。

  这个国家可以制造出用电力打蛋汁的机器,为什么不充分运用技术.为真正“需要方便”的人提供便利?为什么要一味引导那些天才去埋头研发让人偷懒的用品,却对只需要一两件机械或动力辅助的残障朋友视若无睹?假设视讯电话可以早日普及化,可以为听障朋友提供多大的方便啊!

  我是遇到三村七惠才开始思索这些问题的。遇到她之后,要是对她没有任何好感,想必我也不会去想这些事,肯定觉得这种事轮不到我来操心,会有人想办法的。

  绵绵细雨中,只有第二日出庄的灯光微微发亮。

  织田直也生活在那个屋檐下时,对七惠来说,他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如果——如果他真的有透视他人内心的能力。

  七惠不需要使用手语,也不需要白板,就可以和他“交谈”。他们可以真正做到自由自在地谈笑风生,理所当然地“交谈”。即使有着一墙之隔,当她遇到麻烦时——哪怕是再小的事,小到打不开瓶盖不知如何是好——他一定能立刻察觉到,及时伸出援手。深夜,当七惠不得不独自从附近的车站走回家时,不需要打电话,他就会去车站接她。一个在遇到意外时无法大声呼救的女人,绝对比正常人更害怕走夜路。七惠曾经很放心地倚重直也的帮助吧。

  如果他真有特异功能,就可以为七惠做一切的事,可以真正地帮助七惠。

  然而他并不希望大家知道他有特异功能,虽然他很担心七惠,却断然离开。

  稻村慎司知道这件事吗——我开始思索起来。如果他知道有七惠个人,或许他不会这么做。他试图以自己的方式帮助直也,一起寻求出口;但他们意见不合,其中的原因是织田直也还有个三村七惠……

  这时,第二日出庄的门口撑开了一只红色的雨伞花。当雨伞微微倾斜时,我看到了七惠的脸。只见她张望了一下,便迈开步子。我坐直身子,紧盯着她,浑身僵直起来。

  她径直朝停车场走来。

  红色的雨伞靠近了。或许是因为下雨,气温降低的关系,她换下薄夹克,穿上开襟外套,腋下挟着那块白板。

  我曾经跟踪过别人好几次,但从来没有这么丢脸地被识破。我靠在车窗上,干脆等她走过来。

  七惠从副驾驶座的窗户看着我,轻轻向我点点头。我伸手为她打开车门,我还没说话,她立刻弯下身体,把食指放在嘴上。

  “怎么了?”

  我压低声音,她出示白板给我看。

  “让我上车,带我随便兜一圈。”

  之后,她写了一句令人难以置信的话。

  “你知道怎么甩开跟踪吗?”

  她轻巧地坐上副驾驶座,看着我的脸,频频点头,似乎示意我“快走啊”,于是我发动车子。

  离开停车场,慢慢行驶在街道上,我看了看后视镜。

  在我的车后,有两个车头灯。我试着放慢速度,把车子开到路边,让其他车超车后,再度行驶在路上。下一个十字路口,那辆车又跟了上来。

  那是一辆和我开的可乐娜差不多的国产车,灰色,车上只有一个人。但车牌抹了泥巴,完全看不清楚。

  “是那辆车吗?”

  我一发问,七惠头也不回地点点头。

  “那辆车一直在监视你吗?就像我一样?”

  七惠迅速写道:“详细情况等一会儿再说。”

  “好,那你抓紧了,我要甩掉他。”

  我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甩掉了。在绿灯就要变红灯时,我开了过去,第一个路口向右一转,沿着街道绕了半圈,然后把车子开进附近高架桥下的空地,便再也没看到那辆车的踪影。

  我担心对方四处寻找我们,在桥下足足等了十五分钟。只听到雨刷摆动的声音,四周一片静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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