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断桥 二

  “雪下得越来越厚了。”仰望着鹅毛般的雪花纷纷飘落着的淡墨色的天空,他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般自语道。“快出发吧!”抬起下巴下令道,一眼房从火旁边站了起来。已经完全陷入昏迷的女子被扔进了轿子,轿子被抬了起来,可是看着它走的劫后余生的乡村武士们寂然无声。一眼房一边和芦名族众们一起走着,一边回头看了一眼。“说好了,从此地向北边上去就是桧原岭,再向北面就是米泽领地。那帮不轨之徒最有可能潜入这里。如果,看见可疑女人的话,一定要上报。胆敢包庇的话,村中所有人,就如你们所见的一样大卸八块!”说完,留下只是腿直立站着,可是已经完全出于呆死状态下的乡村武士,大雪之中,一群芦名族人像魔鬼之军一般离去了——一群人围着轿子,沿着湖畔行走。离开湖畔,又下了半里山路之时。“……果然!”在马上摇晃着的一眼房突然抬起了脸。右边是深深的溪流,在寂静的飘雪的山中,潺潺的流水声低低传来。夹杂在其中的,还有从远处乘风传来的奇怪声音。像是诵经的声音——一眼房发现,继续侧耳倾听着。“……佛法亦复然……寂慧一切智……稽首佛勇猛……”听到这声音,司马一眼房的独眼中,猛然射出一道异彩。“那声音——是那帮家伙——”低声喃道,啪地一声,以竹鞭策马,似是全然未将断崖放在眼里,立于最前驱马前行。“……啊!”“吊桥上面!”“是四个云水僧!”芦名族众一齐向前指道。果然在前面的吊桥之上,在雪风吹拂下,朦朦胧胧浮现出四个头戴網代笠的身影。不知是要干什么,四名云水僧在那种地方,高声朗诵着陀罗尼经。说是吊桥,其实只是并了几块木板,以蔓藤吊起来的东西。这桥并不是芦名族等人回去要走的路,从此继续沿着断崖前行的路才是要走的路。桥的对面是片落叶林,再往前是险山。这桥许是村里人为打柴烧火,或者是打猎之类的而修的吧。看着像是山里人做的活,修了足有几丈余宽,可是仍不能二十人同时通行。“那帮混蛋——”一眼房从马上跳了下来。将缰绳交给了一个芦名族人。“轿子和——就留十个人看着轿子,在这儿等着!”目不转睛地看着,一眼房踏着雪毫不客气地向吊桥方向走去。“那是男人的声音。”“这么说来——而且,竟然是念经的声音!”“可是,念经的只有三个人!”“什么?”“四个人当中,从前面数第二个人没出声!”“……”“仔细看着,虽然是云水僧的打扮——而且,在網代笠下覆有袈裟头巾——那个人,不是女人吗?”虽然仅有一只眼睛,却炯炯闪着骇人的光芒。其余芦名族人只是举目望着,还没有清楚地看破这点。虽说如此,司马一眼房心中也是一片愕然。现在所见的这四个云水僧中,确实夹杂着一个女人,与这一发现带来的惊愕相比,更因为他由女人也可以扮作云水僧这一事实,自然而然地想到在回国的途中——在宇都宫一带遇到的泽庵一行,也是同样的網代笠下覆有袈裟头巾的装束。那时,还不知道那一行人便是泽庵,也不知道泽庵是己方的敌人,而疏忽大意放过去了。然而现在想来,也许从那时起崛家的几个女人就扮作了僧人,他终于发现了这点。更何况,现在虽然对在会津领地内游历的云水僧有所怀疑,可是一直按照首领铜伯命令放任其自由行动。或许,在其中就混有崛家女人也说不定。他想通此点因而惊愕万分。如果事实真的如此的话,情势将完全改变。从猿仓越的大山岭折回来的六人中除了泽庵、阿奈的另外四个云水僧,虽然负责追踪的芦名族人报告说那确实是男人,但也有可能是因为看见云水僧的打扮从而先入为主地认定是男人。如果知道这点的话,铜伯老是绝不会对他们坐视不管的。而且,至少眼前便有一人。只有是在现在,已经知道了泽庵一行人是己方的敌人,而且知道那陀罗尼经显而易见地愚弄着己方,才注意到此。(……不会让你跑了的,可也绝不会中了你们的计的!)一眼房一边脸颊上浮现出一抹冷笑。是因为下雪模糊了视线而没看见走上前来的芦名族众吗?还是看见了觉得与己无关?四名云水僧依然在蔓藤吊起的桥上,手握四根佛杖,继续高声念诵着陀罗尼经。“诸佛不思议,佛法亦复然,净信不思议……”司马一眼房走至吊桥前忽然站了下来。“云水僧!”四人向这边望来,许是为了抵挡从山谷吹上来的风,其中一人以手按住網代笠,而看不见脸。吊桥有八九丈之远。“你们为什么会在这山中念经?这样的问题我是不会问的。”一眼房的声音里含着丝微笑意。“是故意重演愚弄人的事,引我们过来的伎俩吧。不错,要是在这里的芦名族人一起跑过这桥的话,桥可能会塌吧。我才不会中你们的计!——不,等等,如你们所愿,我就过去好了。我过去,让我看看你们的真面目。过是过去,不过在此之前有件事要办办。”一眼房在吊桥边上,双手交叉抱胸,以令人不舒服的阴媚声音道。“这个,别乱动喔——我要办的事就是——来人,给我把轿子里的女人杀了!”他突然回头大喝道。虽然事出突然大吃一惊,但电光火石之间一名芦名族人拔出刀向轿中刺去。“等等,先停下!”他制止道,又用那种阴媚的声音。“真是的,吊桥上的那帮混蛋,明明是他们多管闲事,结果一看形势不对就要逃了。真敢逃的话,听好了,我就杀了这轿中的女人。从这村里掳来的女人,本来和你们是没什么关系的,可是因你们妄动一下,而使一个无辜的女人丧命的话,来生也不得安生呢。乖乖地听我的话——”只见他那衣袖不再随风摆动,而是猛然发出阵声响。“快逃!”与此同时,在吊桥之上,一个如裂帛般的女声响起,确实是女人的声音,且是从網代笠下面发出来的。四个云水僧翻身避过。然而,从之前一点动静也没有的司马一眼房袖子中飞射而出的如黑蛇一般的皮鞭,猛然间又伸长足有两丈长,准确地,朝前面数第二个云水僧的身上,嗖地飞卷而去。“快逃!”身体被皮鞭卷住,女子又一次高喊道。“不,用这鞭子一鞭子劈开你太容易了。活捉你,真是麻烦啊!铜伯老吩咐说是让抓活的,再说,我也想看活人的脸。”一眼房边收回皮鞭边道。只有他一人,首先走到了吊桥上。确实如他所说,挥一鞭子劈开人的身体,对他来说如同儿戏。然而,一眼房所担心的是,如果劈了她的话,她前面的云水僧也必然血溅当场,如果那人是泽庵的话就后悔莫及了。如此想着,这才在桥边上慎重地寻找只将那个女云水僧以鞭子制住的位置和机会。一眼房来到女云水僧的旁边,以单手掀开網代笠,摘下了袈裟头巾。“是沙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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