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朋友聪明的妹妹立即反应了:
「灵,亦即物质性记忆的集合是生命,而如果这是心的原本面貌的话……那么,哥,手和脚直到内脏,都是有生命……有灵吗?」
「是的。」
「你是说我的手、耳朵和头发,都是有思考的吗?」
「思考的是脑,使它思考的意志是心。所以,不能说心和命都普遍存在身体的任何部分。生命集中在心脏和脑的话,那就等于说臀部和腿是死的。」
「可是即使切掉手腕也不会死,但是失去头和心脏不是会死吗?」
「合理!所以终究很难想象生命和心灵无所不在。」
我隔了好一会儿才发言,京极堂大胆地笑了。
「想象成肉体是器皿,而灵魂住在那里就很容易了解了。那和时间表一样的方便。肉体就是生命唷,是不可分割的。既然这么说到这里,对了,假设现在这里有个心脏被穿透的男子,他死了吗?」
「当然死了。又不是拉斯布津(译注:ValentinG.Rasputin,俄罗斯作家,农村派代表作家)和《小蟠小平次》(译注:日本传统戏剧歌舞伎剧本之一,改编自山东京山的著作《复仇奇谈安积沼》,有四世鹤屋南北和河竹默阿弥所作两种剧本)。可能还会活一会儿,可是会很快失血而死。」
「如果是人的话。但身体的另一部分呢?活着呢。作生鱼片的时候,把鱼的心脏和内脏全拿出来后,鱼不是还抽动着吗?因为肌肉还活着。人也一样,即使心脏停止跳动,其他器官仍几乎都活着。心脏不过是让血液循环的器官而已,不过,很麻烦的是,血液停止流动无法供给氧气的时候,最先死的是脑。然后,身体各器官就无法维持复杂的记忆交换。作为高等生物的■价值■就失去了,仅存低等生物的器官,但这由于是相互依存生存的关系,因此不久也会慢慢死去。换句话说,原始性的物质的记忆活动,就无法依随己意了。如此一来,零的集合体的生命就不是集合体了,逐渐还原到单纯的物质。换句话说就是死了。所以,虽然意识有中断的瞬间,但没有死亡的瞬间。人是慢慢地部分地死去。」
「真令人难受。什么死掉的人还有一部分活着……」
「肝脏之类的好像能持久喽。骨头和皮肤也活得长。至于头发,只要供给氧就能活,尸体的头发会稍微变长的唷。」
「这么说来,会有那种会长头发的人偶哩……我曾写过一篇报导。」
「反正是死掉的孩子的怨恨……什么的所造成的吧。」
的确如此。
「这么想的话,死人的灵魂咻地飘出来什么的,那不是很奇怪吗?抽出来后活着的部分是另外一个人吗?慢慢地抽出来,心和身体是分开的关系,所以和身体的生死无关,这听起来像似是而非的理论。再说,如果将灵想成是物质的话,那么轮回转生的思想就能够老实地接纳了。因为所有的物质,都透过食物链等的生态系统,以各种形态循环着。由于生物是摄取其他物质与自己同化后而生存的,所以也摄取了物质的记忆。然后,生物本身总会还原为物质后再被其他生物摄取。」
京极堂在这里打住,瞄了一下我的脸色后,开玩笑似地说道:
「嘿,正经八百似地说了这些,我想说的是,这种思考方法也有的,信不信随你。」
我非常气馁。
「怎么,你这家伙,又骗人了吗?」
「什么骗子的嘛?我从出生以后,就不曾撒过谎和梳过岛田发型(译注:一种妇女发型)哩!」
京极堂郑重其事地说了大谎话。
「这种想法,只不过有助于你理解榎木津的性格而已。」
我差点儿把这档子事忘记了。
「等一下。」
中禅寺敦子说道,她中途退席从厨房端来茶,然后用客气的声音说道,招待不周对不起,要我喝茶。由于我一向只看惯了她在男人群中生气勃勃工作的模样,所以看到做出少女动作的她,不知为什么情绪变开朗了。而且,她泡的茶和昨天那味道淡的茶不同,是味道很香的玉露茶。我甚至有种重生的感觉。京极堂喝了一口茶以后,嗯嗯啊啊地咕喊着,一定也领会了好茶的关系。
「把刚才说的当前提考虑的话,脑就不是记忆的仓库了。可以设定脑是执行记忆的再生和编辑的地方吧。」
「昨天你说是税关哩。」
「可是,哥,我听说最近的大脑生理学,对脑的哪个部分有什么作用,已大致理解了呢。也就是什么样的记忆在哪里、如何地贮藏。」
妹妹真不好对付。
「对呀,但是对于如何记忆却完全不了解。人为了生存所必需的记忆的量,再如何有效率地贮藏,那个量实在太庞大了,不是像这样的器皿能够装的。」
说道,朋友将手指指向自己的头,接着说:
「想想看,那是不是只好先把重复的资讯丢掉?看到你,然后想,啊,这是动物、灵长类、人、日本人、男人、认识的人、关口,多么地缺乏认识的方法。反正先把前半期的记忆割爱。」
「当然。」
「然后,这一次,看看关口这家伙吧。到中途为止是一样的,可是,再仔细看,嗯,看起来像男人但其实是个女人,所以和你一样的那部分记忆,就必须割爱了。」
「话太多了吧,哥。」
「然后,再说说你吧。昨天,你的衬衫和裤子都皱巴巴的,今天却穿着熨斗烫好的衣服。昨天早上八点钟起床,但今天十一点过后才起来。」
「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