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1章

第二年回国的。虽然这样,由于开战是在年尾,所以可以说是开战后不久就回来了。然后,进到原来预定升学的帝国大学医学院。可是,随战局恶化,三年后,他被征调到军队去了。不过,非常幸运地,被送到大陆战线前不久,竟然面临战争结束,奇迹似地复员、复学,修得了暂时保留的学位,领到医生执照……」

  「被久远寺医院招赘了吗?是吗?是这么回事呀!」

  「提到纳粹什么的也是因为他的经历。……我以为是暂时断了音讯,竟然是失踪……」

  京极堂的话到了最后不说了。藤野牧朗是我们在旧制高中时高一年级的学长。我记得他立志学医,是个胆小而安静的男人。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发现漩涡中的人物竟然是友人。原本我也不知道战争结束后他的音讯,而且,无法将藤牧的绰号和久远寺牧朗联想在一起。

  有关他的记忆逐渐在我脑中苏醒。

  「记得并不很清楚,在学生时代,藤牧氏好像有恋慕的女性吧。……确实好像也是医院的……嗯,想不起来……好像是医院的千金……」

  「是呀。昭和十四年(译注:一九三九年)夏天,在鬼子母神(译注:保护孩子的神)的庙会那天,大伙儿一起外出,他对久远寺的千金一见钟情。纯情的他被相当地冷嘲热讽了一番。但是,仍然没有阻碍他的热情,现在想来,他复员回来以后,实现了学位和恋爱的双重梦想了呢。」

  从刚才默诵古书的模样,就可想象京极堂的记忆力非常人能比。

  我则因为这意外的开展而哑口无言。京极堂起初搔着下巴,后来手慢慢地住上,不久就开始胡乱地搔抓长长的头发。

  「你为什么带这个话题来,我就因为讨庆这种事,所以隐居了起来。」

  说完,他再度将手撑在下巴,低下头来,和那张著名的芥川龙之介的相片像极了。这种姿势维持了一会儿后,他突然朝上翻动着眼珠子望着我,说道:

  「认识的人。」

  这个动作更像芥川了。

  「知道了事件的中心人物是认识的,就不能装作啥都不知的半兵卫(译注:将户时代有一个叫「千代半兵卫」的爱情故事,男主角为了隐藏恋情,不让任何人知道,因而有徉装不知半兵卫的称谓)了。可是,还不是我出场的时候呢。」

  仍然一副芥川的表情,他略微陷入沉思,说道:

  「关口君,反正你明天有空,你去找神保町的侦探商量吧。那家伙比咱们高一年和藤牧氏同年级,比起咱们他们应该交住得更频繁才对。也许他知道什么也说不定,而且知道事情的原委后也不会罢休的。」

  然后,用一副很难理解的表情说道:

  「由你来负责这件事。」

  结果,我告别京极堂时已是夜里十点钟了。外面已完全变黑,但气温没怎么改变。

  京极堂表示,在这种时候走坡路会跌倒,执意要我带灯笼走。在这种时代,带手电筒还行,拿灯笼未免太落伍了。反正月光很亮,根本不碍事。我以这个为理由拒绝了他,然后他说道:

  「尽可能注意脚下走喔。」

  坡度恰到好处的坡路,到了夜晚真变成什么也看不见。月光下,只见油土墙显现出白色、长长地延续着。前面伸手不见五指。

  有一种很奇怪的情绪。

  我想起今天会话的内容,想要依照顺序回想,可是怎么都显得很暖昧。我现在所体验的世界,究竟是现实抑或假想现实?最初的话题是我能理解的吗?留在纪录里过去的现实只不过是相对性的。谈的是这一类的话题吗?

  不,这是结论吗?

  好像是有量子力学这门学问。在看不见时,似乎并不知道世界的模样究竟怎样。

  如此一来,这道墙的里面是什么?不是什么都没有吗?不,这条路的前方是什么景况?

  我突然产生脚下的地面变软了似的错觉。

  脚不听使唤,脚下的空气粘糊糊的,弄不清楚和地面的界线究竟在哪儿。

  对了,因为黑暗,所以看不清楚脚下。

  --因为看不到,所以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无论变成何种情况,都不奇怪。

  在我背后的黝暗中,即使站着下半身染血的姑获鸟也不奇怪。

  站着的吧?

  在那瞬间,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回头看不就好了,只要确定什么都没有,没有人在不就好了,可是……

  --观测的时候即决定了性质。

  京极堂的话语片段响了起来。这么说来,这一刻是怎样的呢?因为没有在观测,所以说不定存在着呢。

  --在观测以前,对世界的认识只是或然率而已。

  如此说来,姑获鸟存在的或然率也不完全是零。

  我加快脚步。

  愈着急,脚愈不听使唤。

  --环绕着你的所有世界如同幽灵似的,是假的可能性和并非假的可能性是完全一样的。

  不知道从刚才开始到底走了多少坡路?景色丝毫没变。这道墙究竟延续到何处?这道墙内有什么?我现在目击的世界是虚假的吗?

  冒汗。喉咙干渴。

  如果这样的世界是真的,那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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