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1章



  好不容易吃完油豆腐皮荞麦面的我,为了解刚才就渴的喉咙,一口气喝干了麦茶。

  「产女怀了孩子后,做什么呢?」

  「什么也不做。孩子在肚子里愈来愈重或者生了病什么的,这是为了增加怪异性所写的编后记吧。也有被赋予怪力再与豪杰故事结合,情节只不过为了测试读者的胆量而已。所以,现在的咱们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

  京极堂一面说着「不过」,一面转动脖子浏览着他身后的书柜,但没找到要的书,很快地又转向我说道:

  「石燕的时代是安永年吧,往前溯大约一百年,产女的恐怖性还很鲜活呢。确实是贞享三年(译注:一六八六年),约石燕卒年前一百年吧,那一年发行的《百物语评判》这本书的记叙写得相当好。」

  说完,他望着距眼睛上方约三寸的地方,不声不响地就开始看起《百物语评判》什么的书了。

  「生产死去之女人,由于怨念,变成此物。其形自腰以下染血,其声欧巴雷、欧巴雷地鸣叫。怎样?比看画还恐怖吧。不过,《百物语评判》是一本针对怪异采取否定态度的书呢。」

  「你一句一句地把那种记叙默背起来了吗?吓死人了。」

  京极堂抓起桌上的书摇动着。

  「第一点,口传中的产女,根据地方也叫产女,不过,比如说,像现在所描叙那样的下半身染血、溃烂什么的,总之,样子还要更恐怖些呢。这幅画画的不正是涉水途中淋了雨的模样吗?石燕故意画成这样的吧。」

  「喔?」

  我感到一股莫名的错愕感。

  「那幅画不是下半身都被鲜血染红了吗?」

  看起来的确如此。

  「别说梦话了,这本书是单色印刷唷。」

  递过来的书的图版确实和刚才的一模一样,可是,女人裹着腰布。仔细地看那婴儿,婴儿看起来圆圆滚滚很健康似的。

  没有任何地方染血。

  可是,女人仍然一副困惑的表情,不吉样的感觉也没变。

  「关口君,说不定你还拥有现在已消失了的解析产女的理论呢。」

  风铃又响了起来。

  京极堂吃完大碗盖饭以后,打开那个罐子的盖子,怂恿我吃干果。

  「来颗佛舍利子吧。」

  「你这遭天谴的家伙!你绝对会遭佛惩罚下地狱的。」

  我说着,抓起一粒干果。

  微妙的失调感很快淡下去了,可能是光线影响,看错了吧。

  京极堂也抓起干果,说道:

  「呵呵呵,什么惩罚,是功德呢。」

  「话说回来,这个干果的前生,也就是说圣人希达多(译注:圣人释迦少年时代的称呼)的出生,好像也很异常哩。」

  为了理解他又将展开什么话题,我需要刹那的时间。

  「以释迎先生为例不太好……有点儿不同。对了,先说平将门(译注:日本平安朝时期的武将,生年不祥,卒于九四〇年)吧?根据《法华经直谈抄》记载,他在母亲的体内待了三十三个月呢。」

  很奇迹似地,话题又转回来了。京极堂开始提起有关「怀孕太久」的话题,这也是我最初来拜访他的理由。

  「另外,举有名的例子,象武藏坊的弁庆(译注:日本镰仓时期的僧侣,生年不祥,卒于一一八九年)吧,根据《义经记》这本书记载,他是在十八个月后才出生,《御伽草子》这本书里的一篇<弁庆物语>,令人惊异地记载他三年三个月、实际上三十九个月以后才出生。出生的时候,毛发牙齿都长了,是个不像父母的『鬼子』哩!至于《庆长见闻录》里,记载一个叫大鸟一兵卫的粗暴的家伙,也是在入狱前若无其事地说自己在胎内待了十八个月才出生。不过,这是他自己声明的,这倒很奇怪。」

  「怎么除了释迦以外,其他都是坏人?」

  「弁庆法师不算坏人吧,只不过爱吵架。只不过,说是坏人还算是往好处看呢。像将门新皇(译注:即平将门)到最近为止,都还被当作大坏蛋哩!对了,说到坏人,伊吹山(译注:位于滋贺、岐阜两县国境的山)的酒吞童子(译注:装作鬼的模样,劫财劫妇女的盗贼)也很吓人。」

  「酒吞童子指的是住大江山(译注:位于京都府西北部的山,在那山顶千丈岳,传说有酒吞童子住的窟)那个吧。」

  「只不过那个故事比较有名而已,反正怎么说都可以。那个鬼怪的大头目呀,在《御伽草子》里那篇~伊吹童子~中记载,他在第三十三个月、《前太平记》则记载在第十六个月出生。」

  「可是,十六、十八、三十三、三年三个月,排列起来,缺乏可信度,会让人觉得是后来才加上去的数字。」

  「当然是后来加上去的。他们变成残虐无道的鬼怪,被打上穷凶极恶坏人或豪杰的烙印的时候,因为■往前追溯而有了过去■。」

  「这不正像量子力学吗?」

  「是啊,鬼经常是透过『异常的出生』而产生的。过去一直都存在着这种强烈的民俗社会的共同认识,尤其是咱们日本更彻底。反过来说,基于『异常的出生』而获得的鬼的共同认识,本来就存在。所以,实际上的鬼啦或穷凶极恶的坏人,如果不是『异常的出生』,就缺乏说服力。这是因果关系的逆转。当追溯到被观测为鬼的时候,出生异常的过去就成立了。可是,真正因异常生产而生下来的孩子,变成鬼或坏人的证据反倒一个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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