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1章

是相对性的问题了。」

  这个男人到底要夺取多少我所信赖的事物,才肯罢休?

  「是啊,对完全没受过历史教育的江户时代山村里的人们而言,比起『家康』,『山中女妖』应该更具有现实感才对。跟他们提『家康』,他们可能会说『不认识那个老头儿』吧。」

  结果,我只能在理解后沉默了。要说被驳倒,比说受感动更不妥当。

  「可是,语言非常莫测高深。例如,刚才所说的产生共同幻想,严格说来,是共同并非相同,这是自夸。假想现实是很个人的,真正是无法共有的。」

  「说得好像不一样唷。如果无法拥有共同幻想,那不就等干假想现实是妄想吗?」

  「所以才说是自夸嘛!这也可套在宗教上。一个信仰者都没有的宗教人士,你知道怎么称呼吗?很遗憾,现在称作狂人。至于有信仰者的宗教呢,妄想体系化了后产生共同幻想才算是宗教,可是即使是同宗派的人,也无法获得完全相同的假想现实体验。可是,宗教在这方面非常的巧妙。有着虽然彼此的体验各异,但却能让其相信是相同的结构。因此,能用同样的理论,处理许多人心灵和脑之问的纠纷。是■能够拯救■的。而承担这个结构的就是语言。」

  「语言一开始就存在的吧。」

  「说得好。」

  京极堂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褒奖我:

  「是的。『真实的德川家康』并不等于你所相信的『家康的实际存在』,而维系了这两者的是『家康的纪录』,亦即语言。」

  京极堂这时咳了一下,继续说道:

  「脑终究是个人的器官,自己的脑只要了解自己的心就行了。可是借着语言的力量,记忆开始独自开步走。语言不仅使意识觉醒,还外出创造了共同认识这个怪物。一旦变化为语言,就不是个人的东西了,能说的已是共同幻想了。就像刚才你所体验的,有关个人式的认识,亦即假想现实是否是现实的判断,当事人是无法决定的。可是一日一说出的语言是怎样的呢?由于受到许多人的检查,以为可以安心了,但这是不对的。一旦成为语言这种共通抽象化的东西,也会因再度为个人所吸收而又变换为具体的东西。在这个阶段能否正确地变换,这就不能端赖个人的判断了。」

  「我知道啦。」

  很少有的,当京极堂话讲到一半时,我已表示明白了,我说道:

  「比如说,语言虽然只有一句,却包含了许多资讯。我将你的事转达给别人时,如果没有『京极堂店主』这个语言,就必须费许多口舌,但是,如果向稍微知道你的人说明你的事情,只要说出『京极堂』就行了。听的人只要听到『京极堂』,就能正确地描绘你。不过,我所描绘的京极堂和那家伙中的京极堂会很微妙的,不,会因事情不同而完全不一样也说不定。但因为有『京极堂』这个共通的认识,当然话说得通,而且彼此都不了解脑里所想的事,所以就判断反正一样嘛,而觉得放心。

  「你治疗的效果挺好的嘛,的确如此。语言其实是符咒的根本,你被『关口翼』我被『京极堂』这个咒语给诳住了,不知不觉地就使用了。德川家康确实存在过,我们所知道的是那个记载昔日有德川家康的纪录,而不是德川家康这个人。禅宗就是讲求不立文字的宗派。家康的存在虽是事实,对我们而言,『家康』并非现实,可是我们偶然产生了自认知道家康的错觉。这是因为藏纳『家康』这个语言所带来的资讯的脑仓库,和藏纳了我们实际体验的脑仓库,是一样的仓库所引起的错误。『语言』带来的资讯和『体验』获得的资讯,都成为『记忆』的话,结果就变成一样了。换句话说,我们也能看到从未见过的东照神君家康大权现(译注:德川的尊称)的幽灵。」

  「原来如此,你这算是补充刚才的话吧。为了合乎逻辑,脑这家伙所拿出的库存品当中,也可能混合着这些东西。」

  「没有脑家伙这种说法吧。我看你的脑力退步了呢。嗯,这么说来,有关大太法师的事也一样。如果你面临的是一种必要的状况,那么他就会真的出现喔。」

  京极堂愉快似地抚摸着膝盖上的罐子。

  「不,再怎么样也不想见那坐在富士山山顶、在琵琶湖洗手的怪物。这对丰富的生物学见识是一种妨碍,因为我是理工科的文学家。」

  我终千觉得恢复了原来的自己,愉快地笑了。但是,京极堂仍然喋喋不休地说着令人生厌的话:

  「既然自认是文学家,那就不妨试着做那种幻觉。你简直欠缺文人习惯性的想象力,说起来,文人所说的话不就是生意的材料吗?」

  「你一再地说失礼的话,我的想象力可如泉涌哩。」

  「那我问你,文学家老师有几颗舍利子,你知道吗?」

  这次的问题可说属于开玩笑那一类,他平时除了讥讽我以外,是不会称呼老师的。

  「佛舍利子指的是释迦的骨头吧。佛舍利塔全国到处都有,不,不止日本有吧,有点儿难估计哩。」

  「把放在所有塔里的骨头全收集起来,可能有一头象的骨头的量喔,嘿,老师你觉得怎样?」

  「什么怎么样,多无聊的话题。究竟那是寺院想强调权威,竟然撒谎,或者是有那种在分骨的时候,浮夸了骨头数目的家伙?……」

  京极堂很不高兴似地动了动脖子后,打断了我的话:

  「所以说你缺乏想象力。嘿,为什么不去想因为释迦是大块头的关系。」

  京极堂非常开心地笑了。我呢,正如我想的被他取笑了。我的确像个傻瓜,但是,想象着有如一只象那么巨大的释迦,对着蚂蚁般的弟子解说佛法的模样,真是怪异,所以我也笑了,问道:

  「你刚才一直在转动抚摸着的到底是啥玩意儿呀?」

  我莫名地被他手里拿着的罐子吸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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