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誓约

体会的,因为乌拉基密尔马利诺夫对自己的生活方式并非百分之百的肯定。

  苏维埃联邦国家保安委员会(KGB)的任务是巩固苏联体制与维持社会秩序,并且为了这个目的而从事各种情资活动,具体的工作内容包括杀人、窃听、拐骗、放火、胁迫、收买等等,简单地说,只要把犯罪百科里所有的项目通通列出来就是了。这些非法活动对于国家的存在而言是不可避免的防卫措施,虽然他内心百分之九十九可以理解这个道理,但是剩下的百分之一却拒绝接受这样的现实。并不是每个献身于情报机关的人连最后的一丝感性都会被抹煞掉。

  西方的情报员又如何呢?这个问题并非此刻才开始困扰马利诺夫的。假如身为美国中央情报局(CIA)的情报员,就可以对孩子侃侃而谈自己的工作内容吗?暗杀反抗美国的他国民族主义政治家、教唆他国军队发动政变、收买报社创造出对美国有利的舆论、提供武器给反体制份子以便使该国陷入内乱状态这些事情正好与马利诺夫的工作完全相反,但是他们真的能够在餐桌上向孩子夸耀自己所做的这些事吗?

  绝不可能!就算老美因为喝了太多可乐而把脑子给喝坏了,也绝对不可能那么麻木不仁。不管再怎么以为了国家、为了世界和平为藉口而狡辩,最后还是逃不过自己内心的谴责,因为人类天生拥有的良知,会悄悄举发自己工作的不正当性。

  或许辞掉KGB的工作会比较好,马利诺夫痛切地如此想着。等神秘的克烈受到制裁,沙夏也恢复意识后,就转到其他职场去吧!渔业部、国际贸易部或电力部都好,虽然自己不是那些方面的政策专家,但应该可以做些整理文件之类的工作。当然了,身为KGB探员的特权也会被剥夺掉,但那也只是还原到一般民众的生活而已。除此之外,到莫斯科以外的土地上生活或许也是一种选择,在纳霍德卡有纳霍德卡的生活方式,在阿马阿塔也有阿马阿塔的生活方式,广大的苏联的国土应该到处都有容得下父子俩过平静生活的地方才是。

  但是有个问题,而且是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KGB会不会如他所愿批准他的辞职?没那么容易的。马利诺夫不得不这么想。抛弃保卫祖国的荣耀,甚至连特权都甘愿放弃,只希望做一个平凡人的心情,那些教条主义的上位者能够理解吗?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他完全不在乎自己被视为无能之辈,但若被认为意图背叛苏联体制,那么下场一定会相当凄惨。

  看来,这些事得再慎重考虑。

  想到这里的时候,沙夏的病房的门正好在马利诺夫眼前打开。在刚刚的对话、思考中,他已经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病床上,身上的绷带已经减少的沙夏,就像个陶器打造的玩偶一般,模样可爱却毫无生气,光滑的脸颊苍白得无半点血色,浓密的睫毛仍和事故当晚一样沉重地紧闭着,仿佛没有多余的力气将它撑开似的。沙夏的父亲如此想着,宛如脸上重重地被挨了一拳,他深切体会到这个身上裹着夏被,只能依靠点滴来维持的小生命有多么珍贵。

  马利诺夫笨手笨脚地走到床边,又小心翼翼地、轻轻将小熊摆在持续沉睡的少年的头部旁边。

  请稍微放远一点。

  艾莲娜温柔地提醒。

  若放得太靠近,小孩在翻身的时候恐怕会有窒息的危险。

  噢

  因为粗心和无知而惭愧地点头之后,马利诺夫立刻依照艾莲娜的指示把玩偶移开。接着他伸出手掌,轻轻碰触少年的脸颊,沉默地凝视了好一会儿。

  在医院大门口,乌拉基密尔马利诺夫向艾莲娜洛斯托夫斯卡亚道别。

  你不只照顾我儿子,还教导了我许多事。有你来照顾我儿子,我就一点也不担心了。

  为了不辜负您的信赖,我一定会更努力的,同志。

  还有一件事

  马利诺夫欲言又止。

  什么事?

  有件事想请你答应我。我可不可以每个星期打一次电话给你?

  打电话?

  就像我刚刚说的,我会有好一阵子没办法到医院来,所以我想一个星期打一通电话问问我儿子的情况。虽然了解情况还是什么也帮不上忙,但是我至少该为儿子做到这点。你一定觉得很困扰吧

  可是,您不是要到法国去吗?

  不管我人在法国或在南极都一样。

  断然地说完这句话之后,马利诺夫像是感到惭愧似地露出苦笑,艾莲娜则以善意的微笑予以回应。

  只要日子和时间固定的话就没问题,同志。

  那么,今天是星期二,我就每个星期二打电话来好了。星期二正午可以吗?

  莫斯科的正午?

  对,不是巴黎时间。

  好,我没有意见。那就星期二联络吧!

  非常感谢你的谅解,医师。

  说了声达斯维达涅(注:俄文再见。)之后,马利诺夫转身离开,背对着女医师走下台阶。朝着停在医院大门前的KGB公务车前进之际,他的眼里散发出激烈的光芒。

  好!开始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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