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24),阿银无聊地抬起了脚,接着又望向百介问道:
“等会儿就要去么——?”
“是呀,等会儿就去。”
“不过——先生不是住京桥么?若是抄近路走,应该是沿河边下天狗坂,过了渡桥再穿过新町,理应不会经过箕轮天王这头才对罢?”
“噢——话是没错,小弟只是绕了点远路。”
真正要看时反而提不起劲——这种话实在说不出口。
那还不只是一点儿远而已呢,阿银说道,接着笑容才在她脸上缓缓浮现。
“先生是不敢看么?”
“也可以这么说——这类残酷的东西,小弟实在是不大敢看。”
这下可把真话说出来了。阿银又笑着说道:
“不敢看?亏先生还是个为了搜集怪异故事云游四方的作家呢!先生不是还曾说过,要出版一本百物语的么?”
“噢,小弟热爱的是幽灵、妖怪,但小弟要是看到血可就没辄了。
即使是剃胡须时稍稍划破了脸,渗出来的一丁点儿血也会看得小弟毛骨悚然。只要一见红,眼前就一片发白。”
“哎呀,瞧你说的。”
阿银这下笑得更开心了。
“如此胆小,还要来看狱门?真不知先生是怎么想的,绕了这么大一圈,又走得慢吞吞的,到头来还是想去看。难不成这首级装饰得特别漂亮?”
“噢,因为这不是普通的首级呀。不管怎么说,这可是轰动社稷的大恶人,稻荷坂祗右卫门的首级呢——”
此刻——
祗右卫门的首级,应该就被曝晒在小塚原仕置场那三尺高的狱门台上。这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恶棍在十天前伏法,经过一场严厉的审问后遭判狱门之刑。
据传——稻荷坂祗右卫门,表面上是个香具师(注25)的总管。
但他并不是个拥有自己人马的香具师。祗右卫门旗下的人手,似乎都是举办游行的宗教信徒、巡回艺人、无宿人(注26)、或野非人(注27)——悉数是不属于江户四区非人头管辖下的非人(注28)。每逢町奉行所或弹左卫门(注29)临时要取缔无野宿非人时,总是能在事前得到风声的祗右卫门便会通知他们,或者为他们干旋居住差事等,借略施小惠绑住这些人、并以种种手段从他们身上榨取利益——
由于他深谙各种回避官府取缔的手段,因此实际情况总是教人无法掌握。
干的又净是非法勾当,但祗右卫门最残酷的地方,其实是——不把手下的人当人看。
他总是戴着保护弱者的假面具吸引最低阶层的群众,再利用他们的弱点要胁,使其沦为自己作恶的工具。
指使扒手偷窃就不用说了,掳人勒赎、走私、抢劫、仙人跳、开设私娼寮、非法赌场、乃至杀人放火——只要是想得出来的坏勾当,祗右卫门均有染指。
即使如此,祗右卫门还是没被逮着过。南北奉行所原本为搜捕纵火贼就已经够头疼了,根本无暇他顾。再加上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藏身处,以及他一切都假他人之手的手法实在巧妙。每当有恶事被揭发,下手的几乎都是无宿者,还查不到祗右卫门,线索就已断得一千二净。代祗右卫门被送上刑场的无宿者,据说已是多不胜数。
果真是十恶不赦。
被他利用的替死鬼,或许并不认为祗右卫门对自己有恩,也没什么义务为他出生人死,百介认为这些最低阶层的百姓不得不依赖祗右卫门这种恶棍,不过是为了讨口饭吃而逼不得已。祗右卫门这种乘人之危的作为,简直比暴力的威吓诈取还要残酷。
传说中,祗右卫门就是这么个狠角色。
不过,这个恶棍终究得付出代价。也不知他巧妙的花招是哪里出了纰漏,传言他之所以遭到逮捕,乃是因为关八州长吏(注30)之首的祗左卫门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也不知是怎么办到的,总之也没经过什么大肆搜捕,祗右卫门便乖乖落网了。
而且——还在两日前被拖到市内游街,最后遭到斩首。
“说得是——”
阿银心不在焉地回答,接着又懒洋洋地问道:
“所以,先生专程到这儿来,就只是为了瞧瞧这大恶棍长得是什么模样?即使绕了这么大一圈远路?”
“噢,小弟倒是不关心他是否真是个恶棍。”
“不关心么?”
“是呀——小弟关心的,是另一则传言。”
“什么样的传言?”
“相信阿银小姐也听说过罢,祗右卫门这家伙——该怎么说呢,据传是个不死之身。有人说他怎么杀也杀不死。不,该说是不论死几次都能复生。虽然不知是虚是实,但曾听说他过去已经死过两次,却两度威胁阎魔王让他回来——”
街坊之间的确有这则传言。
传说——稻荷坂祗右卫门是绝对“不会死”的。
“这种鬼话,先生也相信?”
阿银这么一问,百介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答。
“噢,小弟是不大相信啦,不过毕竟真有这么个传言嘛!阿银小姐,小弟这个人呢并不只是搜集古老传说。而且只要过个一段时日,这则传言自然也会变成古老传说。传言的真相原本就难以还原,经过的时日愈久,细节也就愈难判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