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狐者异

挥之不去,彷佛即使加以掩盖,还是会从缝里渗出来。坟塚、寺院、见世物小屋(注17)、戏馆。妓院。个个都是现世与异界的接点,果然适合被摆在人间与冥界的分界线上。而且——这儿还有座仕置场。顾名思义,仕置场乃进行仕置——也就是公开执行死刑的场所,换句话说就是刑场。

  通常,死刑犯、替死鬼的斩首之刑多半在牢内的刑场就地解决,但需要斩首示众,亦即所谓的公开死刑时,则在此处举行。另外,斩首后需要执行狱门(注18)之刑时,也会将牢内砍下来的首级拿到这儿曝晒个三天两夜。

  还真是残酷至极。

  在善男信女求神拜佛的神圣场所后头。

  紧临成群嫖客寻欢的花街柳巷。

  竟然就有这么个公然将人斩杀,并任其曝尸荒野的地方。

  百介在鸟居正下方驻足,远眺仕置场所在地的浅草山谷町。

  江户的仕置场有两座,一是小塚原这儿,另一处则位于品川宿的铃之森。

  据传城里的仕置场原本设于日本桥本町,但在神君入府之际,便已被迁至鸟越神社傍与材木町两处。但后来材木町的被迁往钤之森,鸟越的则被移往圣天町,而后又从圣天町迁至小塚原这头来。

  也不知是否为某种外力所吸引,两处均不断朝城市边缘移动。

  最后还真被挪到了如假包换的边陲之地。只要过了这座桥,另一头就是朱引之外的千住。这里也正是江户的尽头——所谓的边界。彷佛一路为边界的阴影、边界的气味所吸引,到未了,这块秽地就这么被迁到了这道如假包换的分界线上。

  百介的心情再度沉了下来。

  今天的目的地——正是这座仕置场。

  并非受任何人强迫,而是百介自愿来的。即使不来,也没人会责备他。

  但是——

  百介下定决心,从鸟居下方钻过,但走起路来脚步是异常缓慢。到头来,百介还是躲进了对面的茶铺内。

  在毡上坐定后,他转头向一旁望去。

  一片缤纷色彩霎时映入了他的眼帘。

  鲜艳的江户紫和服、草绿色的半缠(注19)。

  黄色的发带、形状如鹤的发饰。

  绘有福神的藤箱。

  细长的风眼、雪白的肌肤。

  鲜红的樱桃小嘴。

  “这——这不是阿银么?”

  原来是和他有过数面之缘的山猫回阿银。

  山猫回指的是边颂唱义太大节(注20),边以只手操纵人偶演出的女傀儡师。放在她身旁的藤箱里头,装的就是唐子人形(注21)与净琉璃人形(注22)。今春,百介在越后(注23)的旅途上认识了这位长相标致的傀儡师,不久前也在甲府和她照过面。

  当然,他们会碰面并非偶然。

  阿银并不是个普通的傀儡师,而是借着各种奇谋妙计,完成一些靠正当手段无法解决的任务——这就是这位怪异女子赖以谋生的手段。

  和阿银这群小恶棍的偶然相识,让百介深受他们的个性吸引。或许世间并不会称许这些作为,但他们干的也并非什么坏勾当。厌恶以义贼自居的他们,若是听到这个说法或许会不高兴,不过百介认为他们毋宁是在热心助人。不久前甚至长途跋涉到甲府,完成一桩不可思议的任务。

  哎呀——阿银先是沉默了半晌,接着才转头望向百介。

  “这不是专写考物的先生么?”

  考物乃类似孩童玩的谜语,目前百介就靠写这类东西混饭吃。虽然平日吹嘘自己的志愿是当个剧作家,现实中其实是靠写写这种东西糊口,因此阿银如此称呼,听在百介耳里还真有点儿刺耳。

  不过,虽然没从背后刻意吓唬她,但不论是从语调还是神情,阿银看来都是万分惊讶。原本以为阿银是个凡事都处变不惊的女人,这下看到她这副模样,敦百介比她更惊讶。

  “果真是阿、阿银小姐——”

  “先生结巴个什么呀,是什么风把先生吹到这儿来的?”

  她以极其悦耳的嗓音问道。

  “噢,只是来办点儿琐事。”

  百介胡乱搪塞道,接着又问:

  “倒是阿银小姐——到这儿来做什么?”

  “还不就是——”

  阿银探出又细又白的颈子,朝刑场的方向比了比。

  “来看看热闹。”

  “噢,原来和小弟目的相同。”

  原来两人的目的地是——样的。

  听到百介如此回答,阿银眯起了眼睛。她眼角色泽颇为艳红,不过并不是因为化了妆,而是她皮肤白皙使然。

  “目的相同——先生也是来看那首级的么?”

  “是的,正是如此。”

  虽然说的是实话,但话一从嘴里吐出来,感觉还真是血腥。

  “展示只到今日为止,不快去看可就看不到了。虽然说起来还真有点思心,不过,这大概就是作家的天性罢——”

  百介点了一碗饴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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