颈子上缠着一条围巾。
意即,原本分了家的身与首,试图遮盖接合处的伤痕。
看来他果真成了个妖怪。
虽然这类奇闻怪谈悉数不足采信,但在此同时——诸多恶事正在私底下横行的传言,也不时传进百介耳中。
胁迫、骗取、诈欺,各种仅在私底下进行的恶劣恐吓——此类犯罪由于难以浮上台面,因此并没有引起任何轩然大波,然而这一切事件的手法与昔日稻荷坂一伙人的实在太近似,因此许多人认为应由祗右卫门所主导。
不过……
由于欠缺证据,因此看来一切纯属谣传,可能仅是一度冷却的传言再次死灰复燃罢了。百介无法悉数相信这些传言,几经调查之后也依然毫无头绪,因此在百介心中,仅留下几分真相未明的恐怖。
——人死复生。
遭斩首者,身首再度结合而复生。
这种事真会发生?虽然百介相信世上确有神怪,对这传闻却仍是难以置信。毕竟即使是狐狸精,只要被砍了头也就一命呜呼了不是?难道此人对世上最可怕的邪恶的执着,竟能让他颠覆自然天理?
“如上古传说中的玉藻前,也就是白面金毛九尾狐(注37),死后化为散放瘴气之杀生石——
难道如此恶人的邪恶心肠,也能化为肉身?
百介认为这实在难以置信。
——不过,他也记得又市曾说过些什么。
与百介不同,又市认为世上绝无奇事。虽然一身僧侣打扮,但这个小股潜骨子里其实是毫无信仰。事实上,打从数度与又市共事后,就连百介也开始感染上了他这股气息。
但原本不信鬼神的又市,此次竟然……
坚称这传言属实。
想到这里,百介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每当听到任何恶事的传言。
百介都会不由得幻想祗右卫门颈子上带着一轮伤的模样。理所当然,这妖怪颈子以上的——
——就是狱门台上那颗面色发黑的首级。
这教他感觉到一股无可言喻的恐怖。
自然而然地,老是窝在小屋里的百介,这下变得更是足不出产。
几经调查,唐土那些死后仍能四处活动的尸妖名曰僵尸,字意为死后的尸体,代表这乃是死人而非幽魂。据传这类妖怪力大如熊,虽仍保有人形,但性质上已非活人,屡以怪力袭人食之。
除了将其焚毁之外,几乎无法可挡,仅有道家绘制的符咒有办法封其妖力。
据传将符咒往其额头上贴,僵尸便会静止不动。
看来又市的说法或许有些道理,百介心想。
于北町奉行所担任定盯回(注38)之同心田所真兵卫,就在此时——也就是冬季中旬,前来生驹屋造访。
这八丁堀(注39)的捕快突如其来的造访,将百介吓得脸色铁青。
而且他求见的并非掌柜,而是百介本人。这教百介纳闷得数度向前来通报者询问,对方是不是将自己误认为店家的主事者。
他不记得自己曾做过任何违法情事,不过和一些偷鸡摸狗的小恶棍有往来倒是罪证确凿。毕竟百介原本就对自己这吃软饭的身分感到心虚。
实在不知该如何同这些当差的打交道。
听到外头不断喊着少爷,少爷的,百介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出去会客。
只见喜三郎——也就是大掌柜与妻子阿陇已在座敷中坐定,还有一名长相颇为怪异的武士背对着壁龛坐在房内。一看到百介战战兢兢地拉开纸门,喜三郎马上毕恭毕敬地说:
“这位就是已故大老板之子——百介先生。”
接着又介绍道:
“这位是八丁堀的田所大爷。大爷表示有要事与少爷相谈——”
“要事——?”
“掌柜大爷,接下来的对话乃至高机密,因此,能否请大爷稍事回避,”
田所语气严峻地说道。
掌柜夫妇离开后,房内的气氛就更教人难熬了。
百介交互地望着榻榻米上的纹路与田所的脸庞。
这同心的长相的确怪异。
他的脸孔和下颚长得异常。一对眼睛倒是生得雪亮,上头的八字眉也弯得奇形怪状,教人看一眼就印象深刻。
不过——身形却是毫不出色。
一身羽织不仅绉纹满布,穿得也十分邋遢。
胡子也剃得不是很洁净,鬓角和发髻都杂乱如丛生杂草。
从外表看来,他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打扮。
总之,看起来实在是寒酸至极。
和地方武士不同,町内同心大多收入丰厚,坐享名望,因此月代(注40)大都剃到鬓角,发髻也都结成银杏状,身穿黑纹的羽织,袖袋则朝闩差(注41)的刀柄盖上一寸,从头到脚一身潇洒,出巡时的和服便装之俊俏也是饱受推崇。不过这理应是无比潇洒的装束被穿成这副德行,教他看来活像个忘了穿上挎的懒骨头,完全不像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