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帷子辻

>   “还是老样子吧。他说马上就会到这儿来,并且交代我先趁这段时间给你见识见识这东西。”

  “觉得如何?”御全坊拉长脖子问道。

  “还问我觉得如何?这种恶心的画,看了会有啥好处?江尸虽然也流行这类残酷的东西,我也没见过如此令人做呕的。就连黏糊糊的腊人形都比这悦目得多了。”

  又市皱着眉头回答。

  这绘卷——。

  上头画的是个女人。

  不过,画中的女人只有在第一幅里是活着的。

  第二幅画的是她刚死的模样,接下来的就是其尸腐烂的过程了,而且还画得十分清楚。

  每个阶段都恶心到教人不忍卒睹。

  这绘卷俗称九相诗绘卷,又名小野小町壮衰绘卷。

  上头画的就是人死后躯体化为尘土的九个阶段。

  “这画哪里感人?”又市问道。“真的很感人呀,”玉泉坊回答:

  “——这幅画感人,因为它告诉咱们世间无常嘛。”

  “可是未免也太无情了吧。一个原本沉鱼落雁的美女,却放任其腐败溃烂,实在是太残忍了吧。这里头画的可不是一两天的事,任一具尸体曝晒荒野那么久,这简直是疯了。这种东西哪可能讨个性急躁的江户人喜欢?”

  “不是啦,这不是无情,是无常啦——”玉泉坊继续说道:

  “阿又呀,这可是一幅告诉咱们人世瞬息万变的画呀。即使这女人如此标致,死了还是不免腐烂,尸体膨胀、生蛆、遭狗啃噬成白骨。可见经过时间淘洗,原本再美的东西都会变丑,美丑其实是一体两面,没什么美丽的东西是不会变丑的。色即是空;只知追逐美色的人实乃愚蠢至极。”

  “哼。”

  又市对这番话嗤之以鼻:

  “这道理谁不了解?人道(注3)呀,你以为自己剃了几年和尚头,就真成了和尚吗?看你天天吃香喝辣,还有胆拿这些佛门道理来说教?色即是空乃世间常识,上哪儿找不懂这道理的傻子?谁都懂的事,哪须要看这种恶心的玩意儿呀。谁不知道要活得超然,万万不可为这种转瞬即逝的爱恋所迷?看来你真该去见识见识两国的烟火(注4)呀。”

  又市指着第一幅画继续说道:

  “这张画只要看这幅就够了。对于江户人而言,接下来的都是多余。接下来会变什么模样——还是别去想吧,硬要探究反而坏了风情,就像人不该去窥探有机关的戏棚子后台一样。即使每个看官都知道表演是假的,若经营妖怪屋的没能让他们惊叹,要靠什么吃饭?你真是个打箱根以西的荒郊野外来的土包子哪(注5)。”

  “这里不就是箱根以西吗?你真是爱挖苦人哪。——”玉泉坊笑着说道:

  “阿又啊,这种画叫做九相图,乃根据一首名为九相诗(注6)的古老汉诗绘成,可谓历史悠久,和你刚才说的超然或我是不是土包子无关。这种图画无非是要告诉我们,红粉翠黛不过是唯影白皮;而男女淫乐拥抱的不过是彼此的臭骨骸。总之,人死后都会呈九相,这第一幅画就是生前相——”

  玉泉坊指着第一幅画,继续说明道:

  “你看,这画里的女人生得国色天香。诚如你所言,如此美女容易教人迷恋,美丽得简直如绽放的烟火。只可惜如此美女,终究还是得面对死亡——”

  玉泉坊指向旁边的一幅,画的是一个躺在草席上,以白帷子覆盖的女子。

  “这是她刚死去的新死相。都已经死了,所以脸色很难看。若是病死的,想必死前就变得相当憔悴了。不过——这模样看起来,好像还和睡着差不多。”

  “才刚死,模样哪会变多少?”

  “是啊。昔之和颜悦色,今在何处?不过昔日面影犹存,看来还是有所不舍。是吧?”

  “是对人世间仍有留恋?”

  又市问道。是还有留恋,也还有执着呀,人道点点头说道:

  “大概是对世间还有执着吧。毕竟她的相貌还和活着时一样,看不大出她已经死亡,只是身子不会动罢了。阿又,你刚才不是说,接下来的画都是多余吗?”

  “当然是多余的呀,”御行回道:

  “人都已经死了,埋起来不就得了吗?”

  “这可不行——”玉泉坊说道:

  “她看起来还和睡着差不多吧?看到她这模样,仰慕者想必还不会就此抛开思慕之情,只会希望她醒过来、活过来吧。”

  “所以,还是把她埋了吧。”

  “是呀。可是,这福画又如何——?”

  人道指向下一幅画。

  死者尸体已经肿胀,皮肤变得一片紫黑。

  容貌也有大幅改变,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容颜了。

  “你看,这就叫肪胀相。人死后躯体都会膨胀,是吧?这时候脏腑腐烂,手脚变得硬如棍棒——生时一面光泽,又如春花,今复何在?一头秀发也变得如干草般杂乱。待六腑悉数腐烂,尸臭就会溢出棺木。就是这么回事。”

  “我才不想看呢——”御行说道。

  “对吧?任谁都会有如此想法。即便这女人生前让人如何仰慕,看到她这副模样也会死了心吧。”

  “所以啦,我打一开始不就说过,接下来的都是多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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