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抵达这儿不久的又市一面解开绑腿,一面对阿银说:
“这次的事都是你告诉我的。如果你想抽身——我也不会在意,钱可以还你。”
“阿又,我才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呢——”
阿银说完关上了纸门。
“——总不能让事情这样继续下去吧?”
阿银的嗓音让人连想到三味线。
“可是。”
“可是什么?”
“照这么听来——那位姑娘名叫八重是吧?八重她——还真过了好一段苦日子,好不容易才换来现在的幸福,是这样吧?”
“是呀——”
阿银垂下视线,伸长了白哲的颈子说道:
“——八重原本是茅场町的药材大盘商的千金。阿又你应该听过这家商行吧?他们老板——七年前上吊自杀了。”
“茅场町的药材大盘商?七年前——”
又市以食指蹭着下巴沉思,不一会儿似乎想到了什么,使劲拍手说道:
“——你是说?就是那个——被旗本武士刁难而破产的须磨屋?”
“是啊,就是须磨屋。”
“这我倒有听过,听说那是场灾难。因为混蛋武士找碴,说他们卖的药没效,导致他们肚子痛,便向须磨屋勒索——是这样子吧?所以,八重就是须磨屋老板的千金?——”
又市皱着眉头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闷声笑起来,肩膀不住地颤动着。
“笑什么?什么事这么好笑?”
“我就说嘛,阿银,你曾告诉过我,当你还是个正经姑娘的时候,曾和某大老板的千金小姐一同习艺,指的就是这件事啊?”
“是啊”阿银转过头来看向又市。
她细长的眼睛边缘抹着一抹淡淡的红妆。
“——那有什么好笑的?”
又市大声笑起来,说道:“你曾是个姑娘这件事还不够教人发噱吗?没想到如今人见人怕的巡回艺妓大姊头阿银,竟然也曾有过如此纯真的过去呀。”
“少嘲弄我——”阿银噘起嘴抗议道:
“对不起,老娘我昔日也曾纯真无瑕,当过一个含苞待放的小姑娘,你就给我留点口德行吗?我曾是纯真无瑕有什么好笑?想要嘴皮子也该有个限度吧。你这个死御行!”
“哼——”御行嗤之以鼻地回道:
“别开玩笑了,爱耍嘴皮子的是你自己吧。若是你讲起话来没这种架子,我多少还会改变对你的看法。但问题是,像你这么泼辣又伶牙俐嘴,恐怕没个五年、十年是没办法练成的,是吧?所以想必你从小大概就是这副德行吧?”
“什么嘛!我看你才是只会要嘴皮子,看女人却完全没眼光。我告诉你,我儿时可是个众人公认的可爱小姑娘。而八重刚好少我一岁,她很乖巧,跳起舞来也颇有天份。只可惜——”
阿银话说不下去,把脸转到一旁。
“唉——”
又市摊开白色棉布,望向和阿银同样的方向说道:
“——唉,灾难本来就像场倾盆大雨,说来就来,想躲也躲不掉。你我不也都经历过类似的遭遇?不过,常言道留住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是吗?”
“是啊,能活着比什么都好。只要能活着,或许还有机会嫁个有钱大爷,飞上枝头当凤凰呢。”
“所以阿银呀,对八重来说,吉兵卫真的是个乘龙快婿吧?”又市探出身子说道:
“唉——,堂堂老客栈的老板迎娶一个饭盛女,通常大家都会认为是女方高攀吧。”
“这我了解——”阿银说道:
“各种说法都有啦,不过,最关键的还是八重有了小孩。柳屋这个客栈老板一直都生不出小孩,想必无子嗣继承家业让他忧心不已吧。因此管她是饭盛女还是女佣,只要怀了他的骨肉,原本的身分就不重要了。”
又市已经完全脱掉旅行装束,盘腿坐在地上问道“她的身分应该不是个问题吧?”
“唉——八重如今虽然是身分卑贱,但昔日毕竟也曾是个富商千金,原本就不是个妓女或村姑嘛。”
“或许吧。不过,我想到的是,八重大概才下海不久吧?吉兵卫再怎么古怪,毕竟也是个客栈老板,要对自己客栈雇请的饭盛女下手,也不会找个在风尘中打滚多年的女人吧。”
“说的也是。”
“话说回来。阿银,须磨屋在七年前就倒闭了。然后过了三年,八重她娘才过世,所以她是四年前才开始一个人过活的,是吧?但即使如此,当时她还是遵守她娘的遗志,没有下海当流莺。另外,她也没离开过江户,所以,应该是到了品川才下海成为饭盛女的吧——”
“所以她是刚下海?”
“应该是吧。毕竟这里是东海道的第一个宿场呀。”
“那么——八重是在柳屋下海的?”
“有可能。姑且不论她当时是否仍为完壁之身,但想必是来到这儿才开始接客的。吉兵卫大概是在决定雇用八重时——就注意到她了吧。”
“照这么说——表面上是让她到客栈来当饭盛女,事实上则包养了八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