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芝右卫门狸

>   住在别屋的藤左卫门主仆俩的三餐都是在伙房煮好后,再由女佣送过去。饭菜一被送到走廊,藤左卫门就会先试食,看看里头有没有被下毒,再亲自把饭菜端进去给主子。他在这件事上几乎可以说是谨慎到有点过头。

  起初松之辅以为藤左卫门这么做,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主子。但藤左卫门却解释情况正好相反。送饭菜和伺候他主人吃饭这两件事都很危险,也不知道他们大爷什么时候会动刀杀人。所以,他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保护女佣的生命安全。

  看着走在走廊上的阿银端着晚餐走向别屋,松之辅又想起藤左卫门曾说过一件事。

  他们大爷用完晚饭就会去洗个澡。

  待时间一到,松之辅便趁隙潜入别屋内。屋内仍旧是一片狼藉,连壁橱的隔窗都散落一地。那只长柜子也杂乱地躺在房内一角,这下子要躲进去就更容易了。他以一片预先准备的木片顶住盖子,撑起一道小缝,屏气凝神地静待夜晚降临。

  年轻武士很快就洗完澡回来。

  他来回澡堂时均以头巾覆面。

  藤左卫门已经把床铺好。年轻武士一进来,便取下了头巾。

  松之辅一看差点没喊出声来。

  原本覆盖在头巾下的脸庞——已是瘦到令人不忍卒睹,不仅眼窝深陷,周边还有好几层黑眼圈。除了脸颊异常削瘦,薄薄的嘴唇上还布满干燥的裂缝。好几根鬓毛散乱地贴在铁青的脸颊上,额头上还冒着几滴黏汗。唯一例外的是那对充满血丝的眼睛依然露着凶光。他看起来应该还不到三十岁,但肌肤怎么看却都像个老人。

  憔悴不堪的年轻武士整个人瘫到了床铺上。

  于是,藤左卫门吹熄座灯的烛火,松之辅的视野顿时陷入一片黑暗。黑暗之中只听到老人恭敬地向主子道晚安。

  接下来只听到阵阵虫鸣。

  不知道等了多久。

  钤,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声响。

  是铃铛的声响。

  钤。

  松之辅全身紧绷了起来。

  一看,纸门上泛起一丝微明,一个人影出现在光晕之中。

  ——是妖,妖怪吗?

  “长二郎——”

  只听到来者以低沉的声音喊道。,

  嗯、嗯——也听到地板上传来阵阵呻吟。

  “长二郎。我又来啦。”

  ——就是那个妖怪!

  松之辅浑身的毛细孔都张了开来。

  只听到喔,喔几声——年轻武士似乎已被梦魇缠身。

  接着,纸门静静地开了。

  那妖怪的身影出现在朦胧的光晕里。

  “长二郎。叛徒长二郎,你在吗?——”

  “晤——”

  这就是所谓的鬼压床吧。年轻武士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却只能发出哞阵呻吟,看来一张嘴早已不听使唤。

  “——原来你在这里呀长二郎。决定了吗?快回答我的问题——”那妖怪无声无息地步入了房间。从云朵之间泄下的些许月光,勉强照出了这妖怪的轮廓。原来并不是这妖怪会发光,他不过是穿着一身白衣,似乎是一种巡回修行者常见的白色装束。头上大概是包着行者的头巾吧,只见两侧打结的地方看起来活像一对狸猫耳朵。此人胸前挂着一只偈箱,手上拿着一只摇铃,长相则是完全看不清。

  “噢,好腥呀。——这房间里味道怎么这么腥?整间房里都是一片血腥味呢。”

  怪物边说边跪向年轻武士枕边,仿佛在凝视着他似的以双手压住武士的太阳穴。

  “好了——赶快露出你的真面目吧,叛徒长二郎。赶快回答我,你到底是想投靠金长,还是我六右卫门?”

  那妖怪的嗓音有如地匠发出的声响。

  “我——不是叛徒。”

  “住口!无耻的家伙,你这只臭狸猫,你敢说你已经忘了吗?之前你已经答应跟随我六右卫门,却又临阵叛逃。别以为你变成这副德行就骗得了我。”

  “我——我——不是狸猫。我,我是末,末代的——”

  “住口。你骗得了我吗?”

  妖怪按在武士头上的手指,这下压得更用力了。

  武士——啊!地呻吟了一声,就说不出话来了。

  “你原本就是只狸猫——一只没人性的畜牲,不是吗?如果你不是狸猫,身上怎么会有这种腥味?真臭,真臭,完全是血肉的臭味。只有好啖腐肉、啃老鼠的狸猫才会有这种臭味。像你这么腥臭的家伙,哪配打扮得如此高贵?——”

  “你在说什么?我是末……”

  “你是只畜牲,是个禽兽,一个毫无人性的败类。一个禽兽是不可能冠上这种望族的姓氏的。你只不过是一只狸猫,名字就叫长二郎。最好的证据就是——你还记得吗,那晚你在京都三条斩杀了毛笔中盘商的女儿——”

  唔、晤。

  “然后,你又在大阪杀了二八馄饨店的老板。还有一天晚上,你杀了丝线店的小男佣,而且还一刀把他的头砍成两半,砍得血花四溅。你甚至还想啜饮对方的血。你难道不记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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