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夫利能够理解他们的感觉。如果克罗利娅号也遭到了这么残酷的事情,自己也会悲伤极了的。
“钩过来。”
特德说着,把钩爪伸了过去。南桑切号的斜樯向对方船尾上被砸出洞靠了过去。
“请吧,船长。”
特德靠到一边,把率先登上敌船的荣誉让了出去。杰夫利就不客气地接受了他的好意,踏上了敌船。但是令人惊讶的是,刚才还在甲板上到处跑的船员们统统不见踪影。
(到底到哪里去了……)
觉得奇怪的杰夫利向主桅杆走过去,把手放在那光滑的表面上。这个瞬间,后部升降口的盖子开了,海盗们一起涌了出来。
“迪给拉斯!”
“梅尔特?阿娄尔!”
他们憎恨地叫着,挥起了长剑,向着杰夫利他们突进过来。
“本来还想着老老实投降的话,就不取你们的性命的……”
杰夫利叹了口气,拔出自己的剑来。他忽然又转头看向南桑切号,因为他感到了谁的强烈的视线。
(是你吗……)
视线所及,杰夫利的嘴角露出柔和的笑容。是凯特。他手撑在船舷上,把身体探了出来,正在看着这边。
(我马上就回去。这次你一定要乖乖地等着啊。)
杰夫利亲了自己没有持剑的左手食指与中指,用这两根手指做了一个向凯特那边扔过去的动作。然后他背转了身体,为了救出迅速地投入了战斗的战友们,投身于怒号与金属撞击声交织而成的混沌之中。
在南桑切上看着在“珍妮维芙号”甲板上展开的战斗,海斗不禁为那情况的惨烈而背过脸去,揉着眼睛。
“你想逃吗,混蛋……!”
“快点过来!”
好似美式橄榄球队员一样彼此推挤着、冲撞着的男人们,是与阿尔德维奇那样的洗练的技术无缘的。他们殴打靠近自己的人,距离远一点就踢过去,向着滑倒的人的后背把长剑插下去,或者疯狂地乱剑砍下。与其说切开肌肉,不如说是砍断骨头的感觉。
“啊——!”
突然发出的惨叫让海斗身体一抖。又有一个法国人成了白刃下的牺牲品。他从左肩到右肋豁开的巨大伤口喷出大量的鲜血,溅向底帆,但是由于帆上涂了焦油,又像红色的雨一样滴落下来,嘀嘀嗒嗒地落在甲板上。多半又返回了倒在那里的主人身上吧。
令人不寒而栗的临终。
即使如此,只凭不用忍受拖长的痛苦这一点,他说不定还算是幸运的。
海斗的视线接着捕捉到的,是带着劈在天灵盖上的一柄手斧,脚步蹒跚地向前走着的男人。被鲜血染红了的上半身,破烂的衬衫,他的左手握着插在右肩上的一把匕首,但是他已经没有拔下来的力气了。如今的他能够做到的就是向前走——不是为了去哪里,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前进。他只是朦胧着意识,无意义地拖着自己的脚向前走着。
(就像僵尸一样。)
这景象未免太过异常,以至于让海斗一开始以为是看到了幻觉。但男人和在科林科监狱看到的老鼠群不一样,他没有消失,一直在那里走着。不会错,他是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的,虽然他连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都不知道。这样想着的瞬间,一阵剧烈的呕吐感袭击了海斗。他迅速地把并没有探出船利用率将盘踞在身体里的恐惧和不快感一起吐向海洋。
“……唔……”
即使胃里已经吐空了,那种感觉却无法消失,不管做了几了深呼吸呕吐感也还是顽固地存在着。而且海斗也不想把头抬起来。因为比自己做的噩梦更恐怖的事情正在现实中上演着——虽然海斗不想承认。
(如果是梦的话,总会醒过来的。但是现实却无法逃避的。)
在进行战斗的时候,海斗总是躲避在安全的场所等待战斗结束的。所以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像刚才那样凄惨的光景。
(我知道持武器的战斗是危险的,可是没想过竟会如此残酷。杰夫利和那捷尔却都视做平常的样子……)
想到这里,海斗明白了一件事。他们在保护着海斗的安全的同时,也让他远离了这地狱一般的光景。说上进心来,与文森特第二次遭遇战时死去的同伴也是,在告别的时候,他们的身上覆盖着埋葬用的帆布,那也是为了不让自己看到帆布下凄惨的伤痕吧。
(他们是担心我像吉姆死的时候一样受到打击,防止我陷入混乱。我一直都没有发觉他们的苦心,还说“想好好看看大家的战斗”这样任性的话……)
我真是无可救药的大笨蛋啊。海斗诅咒着自己的愚蠢。对战斗的丑陋知道得一清二楚的杰夫利他们,一定对海斗那兴奋的态度很为难吧。
(他们对我真是太客气了。如果立场反过来的话,我一定会想着“我又不是为了让你们开心而战斗的”愤怒得发狂的。)
的确海斗所到之处总是被卷入战斗当中,但是,却不会像杰夫利他们那样要以自己的身体去冒险战斗,总是只“站在高处看热闹”而已。而且过去都是连对手的样子都看不见的炮击战。没有像今天的战斗这样如此接近,鲜血四溅,自己也从来没有感觉过如今这样强烈的现实感,以及对人与人之间互相残杀的恐惧与厌恶感。
(我所知道的只是战斗的一部分,不应该说只是小小的碎片也不为过。我以为自己知道了很多,实际上是什么也不知道。在我兴奋地看热闹的时候,明明就发生着伤亡的……!)
多么羞耻的话啊。细细一想,海斗恨不得挖个坑跳下去,就这样把自己埋掉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