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的阶段。但是贫僧的师父是一位严格的禅师,贫僧在第一年修行无成。没有得到任何成果,就被派遣到明慧寺来。然后必须在没有师父指导的状况下,独力将一度被破坏到体无完肤的世界观重新建构起来……”
我想像。
爬上被雪花掩盖兽径的年轻的佑贤与常信。踏雪的声响。响响啼叫的山鸟。
这青黑脸庞的僧侣,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成了明慧寺的……
这座山的俘虏。
为什么呢?我这么想。
“一同入山的佑贤师父比贫僧年长八岁,那个时候,他已经确立了他现在的禅风。贫僧受到他很大的影响。”
“但是,刚才您这么形容佑贤和尚这个人:他只是个了不起的修行者罢了。这种说法不管怎么听,都不像是称赞,难道是我的理解力不佳吗?”
我觉得京极堂的口气殷勤有礼,问题却很恶毒。就像这样,恶魔一片片地剥下对方的外皮。而与他对峙的人,将裸裎以对。
“这……没错。不,原本是这样的。但是贫僧并没有贬低佑贤师父的禅风之意,毋宁觉得那才是正确的。佑贤师父是正当的,就如同《辨道话》里头所说的:单传正直之佛法,为最上中之最上也。自参见知识始,无须烧香、礼拜、念佛、修忏、看经,只管打坐,得身心脱落——佑贤师父虽然深深地景仰只管打坐的道元禅师的禅风,却不仅止于此,更努力向学。不,这并不是贫僧在辩解,我是真心这么认为。作为同一宗门的僧徒,贫僧尊敬他。”
注:佛家语,指纯洁无瑕之善。
“原来如此,那么佑贤和尚并未拥有宗统复古的想法喽?”
宗统复古,也就是回归原点吧。
无论是构造再怎么单纯的教义,只要在漫长的历史中流传下来,必然会扭曲并复杂化。这种时候,到了某个时间点,就必定会出现回归原点的动向。曹洞宗过去也曾经如此吧。
常信很快就明白了京极堂问题中的意图。
“哦,所以您刚才才会提到黄檗云云呢。不,复古运动最重要的似乎是一师印证,矫正师徒面授嗣法之紊乱,所以江户时期才会受到重视戒律的黄檗禅刺激而复兴,不过佑贤师父似乎并不太重视这些。”
“具体来说是如何?”
“佑贤师父的理想纯粹是像道元禅师般修行,如道元禅师般悟道。他遵循《永平清规》,实行道环的行持,其他就只管打坐。佑贤师父的打坐完美无缺,完全符合坐禅。”
“那真是令人钦佩。”
“是的。佑贤师父与贫僧,两人的师父不同,亦即法系相异,但曹洞宗并不像临济那样,法系有太大的分别。因此贫僧接触到佑贤师父的禅风,大为感佩。但是……”
常信的表情出现一种无法理解的崩坏。“简单明了地说——就只有这样。”
京极堂露出“正合我意”的表情。
“他很具足?”
“是的,非常具足。贫僧实在远远不及那种境界。所以贫僧只是打坐,只是修行。但是……不行。”
“不行是什么意思?”益田表示兴趣,“打坐却不行,意思是会涌出杂念,还是涌出食欲之类的吗?”
“那种事应该也不是没有,但贫僧并非这个意思。例如说,坐禅坐久了,的确会开始困倦,这叫昏沉。这种时候,必须用警策敲打。”
“哦,会被打啊,不能睡呢。”
“当然了。但是神志清醒着,却思考着世俗之事,那也是不行的。像是肚子饿了,还是昨天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这和注视自己的内面,也就是那个……和冥想不一样吗?”敦子问。
这当然是敦子自发性的问题。但是她是为了发出这些问题,而被安排了位置的一个装置。亦即这些发展,全都在恶魔——京极堂的掌握之中。
“在贫僧的认知里,冥想与坐禅是完全不同的。不过,贫僧对冥想也认识不多……”
“所谓冥想,是闭上眼睛,遮蔽眼前的世界与自己,自由想像,以获得安定。”京极堂说出像字典说明般的一串话来。
“这样吗?那么就不是了。坐禅并不会想像,也不安定,也不闭眼。坐禅使用一种称为调息的方法调匀呼吸,借此安定身体。但那完全是身体的安定,与精神上的安定或不安定无关。同时这也并非精神修养或自我锻炼。广义来说,或许算是修养和锻炼,但只是还处在锻炼自我的狭隘境地的话,则未到达坐禅的境界。”
“听不太懂呢。”
“不懂吗?”“这是没办法的,禅是无法以语言传达的,常信师父。”京极堂说道,常信露出寂寞的表情。
“噢,所言甚是。这也难怪,贫僧打坐了二十多年,依然无法悟道。没错,无法悟道。”
“悟道这东西有那么难吗?可是刚才不是说,现在传到日本的禅叫什么顿悟,一下子就可以悟道了吗?”
“没错,悟道本身应该并不难。不,一个劲儿地打坐,有的时候会忽然看。”
“看见什么?”
“该说是世界与自己合而为一吗?……刚才也说过了,坐禅中,神经会越来越敏锐,看见平常看不见的东西,听见不应该听见的声音,例如禅堂外头有一片枯叶自树枝凋零的声音。”
“那是错觉吗?或者是……”
敦子说到这里,介意起哥哥,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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