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吁,昨晚跌倒了好几次哪。”
仿佛看出了我的疑问,菅原刑警面朝前方说。
我早已浑身是雪了。僧侣们的好脚力,果然是修行的成果吗?
四周渐渐暗了下来。不是天气变坏,也不是太阳西下,而是走进深山里了。我记得这一带的山并没有多高,却开始呈现出深山幽谷的气氛。
鸟口仰望耸立的树林说:“啊,树木越来越高大了呢。咦?这是柏树吗?好大棵哟。比那座庭院的还要大吗?”
敦子停步回答:“鸟口先生,那是橡树。同样是山毛榉科,所以很像,不过那上面没有叶子吧?我从刚才就一直在观察,不过箱根的山里好像没什么柏树呢。”
“这样吗?那真是太好了。我已经受够柏树了,一想起它的叶子,我就害怕起端午节要吃的柏饼哪。”
鸟口摸着屁股打趣道。平常的话,他在这之后都还会再说上几句无聊的冷笑话,但是寂然的肃穆山林似乎让他自制了。
山鸟啼叫。
我有些感佩,继续前进。
雪与树……
对于熟悉黏菌和蕈类,却毫无一般植物学知识的我而言,树经常单纯地只是树。每一棵看起来都一样。我无视每一棵树的个性,只将它们视为森林或山林。所以鸟口的问题令我意外,敦子的回答也让我感到新鲜。而敦子在连步行都困难重重的这趟路程中,甚至连山中的植物分布都加以推理的观察力,更是令我脱帽致敬。
因为除了雪径以外,我什么都看不见。
我越过鸟口以及被敦子牵引的饭洼等三人,和今川并排在一起。
山——寒冷刺骨。
继续往上爬。
空气潮湿。
每当吸气,山中冰凉的空气便侵入体内。我觉得每呼吸一口气,黏稠的都市沉淀物就被驱赶到身体下方,逐渐净化而去,连身体都似乎轻盈了一些。看样子我的内部病得相当严重。
倦怠和疲劳都忘却了,不安与焦躁也消失了。寂寥感和失落感也云消雾散,就在这当中,一瞬间我甚至忘了是为了何事而置身此处。
为了何事……?
刑警们是为了调查杀人事件。
敦子和鸟口是为了杂志采访。
今川是为了追查死去的僧侣与自己的关系。
虽有公私之别,但同行者都各有其目的。只有我是为了贯彻一个鸡毛蒜皮、微不足道的谎言而共同行动。不过无可否认,我的目的意识原本就很薄弱。
或许是因为这样,烦杂的愚念才会在庄严的劳动之前消失无踪吧。我是为了达成目的而攀登?还是为了攀登而攀登?我已经完全搞不清楚了。
我什么都没在想。
只是攀登。
是我在动脚,还是脚在动我?是我在移动,还是世界在移动?——当我进入浑然一体的境地之时,声音响起了:“是那个,到了。”
是菅原的声音。
我的额头渗出薄薄一层汗水。
——是牢槛。
我这么感觉。
在那里,世俗终结了。
等间距地耸立着的树木正如同牢槛一般。
那个牢槛是明确的、眼睛看得见的结界。
另一头是寺院大门。
是——监狱的入口。
我不明白自己为何非要把清净的圣地比喻成监狱不可。
对我而言,烦嚣喧闹的都市才应该是监狱,那么这前方毋宁是完全相反的地方才对,不是吗?
即使如此,我还是这么觉得。
“现在几点?”敦子问。
遗憾的是,时间早已过了两点,不久后就三点了。
修行者只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我等俗人却得花上将近两倍的时间。这也是没办法的。
慈行会说什么吗?昨天他说比起杀人事件,他更重视恪守时间。或许我们会因为迟到而被拒绝采访。
穿过大门。
印象虽然迥然不同,景观本身却没有什么变化。
这里与其说是寺院境地,更像是山地的延续,树木同样绵延生长。
说到不同的地方,只有雪径被清理得很干净这一点。
原本潮湿的空气转为紧张。
当然这只是心理作用。
走上一阵子之后,我们看见两名穿着作务衣[注一]的僧侣正在铲雪。
僧侣注意到我们,默默地行礼。
看见三门[注二]了。
注一:作务衣,僧侣做事时穿着的衣服。主要是木棉材质,上身是前襟交叉的筒袖服,下身则是窄口长裤。
注二:三门为禅寺正门,象征空、无相、无愿(或无作)之意。也称“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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