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独自抛下也会受不了的。”
京极堂再次扬起单边眉毛。
“我说啊,关口。自古以来,文豪、艺术家之流,都是在旅馆长期滞留,推敲构想的。而且只要带着一支钢笔,去到哪里都可以工作,也只有干你这一行的了。只要灵感乍现,随时都可以写作啊。所以我才邀你的。”
京极堂强调文豪这两个字,当然他是在揶揄我。尽管我完全无法分辨这是他事先预备好的说辞还是信口胡诌,总之无疑是一番诡辩。真是流畅至极的诡辩。可是或许是我天性单纯,几乎总是被他的花言巧语所骗,被他耍得团团转。
我内心的想法或许被他看透了。
京极堂应该是明白一切而如此作结:“往返的旅费我来负担。因为如果工作顺利,也会有一笔不小的收入。旅馆本身虽然无法令人心生期待,不过总比必须自炊的温泉疗养场要来得好吧。不过如果想要尝尝山珍海味,恐怕就还得再花些钱了。”
“我会跟雪绘提提。”因为不甘心,我这么回答。
可是其实我心意已定。
文豪气氛也不过如此吧……
远离尘嚣、耽于书卷、享受温泉、只是过日子。
这样的确也不错。
还有……
听到旅行,妻子也会欢喜吧。
和京极堂的夫人一起的话,我也可以放心。而且就像朋友说的,不管我只是顺便被邀请还是如何,如果能够让妻子开心——或许也是件好事。远胜过什么都不做。
然后……
不知不觉间,我开始渴望起旅行了。与其说是憧憬旅行,倒不如说是缅怀曾经旅行的过去。总之,这一定是逃避现实的一种。
那种年轻时的心情——已经形疲神困的我是否还能够再次体验呢?
京极堂接着说了约一小时左右的无聊话,之后回去了。
他说到旭川的人工降雪实验,还有一个叫东尼谷的艺人表演的七五调日式英语很有趣之类的事。
雪绘在黄昏时回来了。
我告诉她这件事,她高兴得远超出我的预期。她说她一直很想去旅行。我再次深切地体会到自己的没出息,以及对妻子的漠不关心。若是没有这个机会,我根本想都不会想到要去旅行吧。
不仅如此,妻子还赞成我偷偷策划的鲁莽计划。
我打算把那一小笔横财全数花在旅行上。
要是没钱,就不得不工作。那样一来,我也会有动笔的意思了吧。若是不把自己逼迫到束手无策的地步,我是不会振作的——这是只适用于我个人的终极自我启发法。
——对逆境顽强,对顺境软弱。
我从学生时代就经常被人这么说。
既然如此,我就设法主动将自己推入逆境当中。可是,连我也没料想到妻子竟然会赞成将生活费挥霍殆尽这种自毁的行为。
雪绘微笑着说了:“反正也撑不了几个月,干脆就一次把它用完,不也很好吗?”
“你怎么说出这种像江户人的话来了?”
“讨厌啦,我家本来就是延续了三代的江户人呀。”
雪绘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仔细想想,雪绘的确是东京出身。她嫁给我这种吝啬鬼,操持着没一天宽裕的家计,都变得有些鄙吝起来了。但是或许钱不过夜这种性格,才是妻子天生的禀性。我这么说,妻子便回答:“你在说些什么啊?真是失礼。要是我的个性不果断,怎么会嫁给阿巽这种人呢?”
妻子总是称呼我“阿巽”。
如此这般,该说是中了京极堂的奸计,还是被他的甜言蜜语所惑,总之,我们出发旅行了。
尽管有所抱怨,然而一旦出发,倒也有了游兴。我甚至贪心起来,心想或许真的会有新作品的构思浮现。雪绘和千鹤夫人也非常高兴。
天气不巧地并不到晴朗的地步,一副就要下雪的模样。可是这和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关在旅馆里的我并没有关系。两名女性也尚未决定行程,所以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事实上,不受时间追赶的状态真是充满了解放感。所谓时间,原本是没有结束、没有开始,也没有刻度的。只是人类刻意去切割它,才会去计较什么快了、慢了。光是计算一天两天还不够,还要切割成一小时、一分、一秒,最近甚至还切割到零点几秒的地步了。真希望可以不要再切割下去了。
就连杀人分尸也不会切割到那种地步啊。
这么看来,时钟就等于是现代人的牢槛。只要活着,就无法逃脱的牢槛。而这种解放感,也不过像是一种假释。我们迟早都得回到那座牢槛去。
我思考着这些事。
妻子们比平常更精心装扮。但我觉得又不是要去哪里亮相,而是去山里的温泉旅馆,根本不会有人注意。一身装扮只限于抵达旅馆前的短暂旅程,而且时值冬季,不管穿着再怎么高级的衣物,外头也得披上防寒外衣,旁人根本看不见。
可是不管是这趟旅程还是披肩,都不是日常熟悉的事物,与平素使用的东西不同。
我心想,原来这就是女人心啊。
然后,我也发现其实就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细节,更加激发了我渴望旅行的心情。
看样子,只凭冲劲就能够乐在其中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