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记起那个人,她忍不住轻唤:
“……是你来接我了吗?”
“薇郎妮——”
小夏尔挤进人群,想要她再坚持一下,却在她呐呐出这句话时猛然停住。薇郎妮卡的呓语牵动了他久远之前的回忆。一如红夫人离开时,他没办法阻止。曾经相依为命的人在自己的怀中失去温度,那种痛苦他不愿去想了。父亲,母亲,姨妈……下一个会是谁?
夏尔心底忽然悲伤弥漫,他紧紧抓薇郎妮卡的手指,抬头看了塞巴斯查恩一眼,万能的执事心领神会,俯声说:
“是的,我来了。”
哎呀?这是什么情况?
薇郎妮卡恍惚中听到这句话,脑中顿时清醒了些,她在一片血色中盯住眼前一大一小的身影,有些好笑地想,喂喂,你们该不会以为我把你们当成了那个人了吧。虽然你们都是北方口音,身上都有海蓝姬的香味,但是样子差很多好不好,我就算只剩半口气也不会看错啦。
但是……她,看了看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又看了看上方优雅的男人,忽然觉得第一次了解母亲。提起所余不多的力气,她在那只白胖的小手掌中轻轻动了动指尖,感到对方又握紧了些。
如此温暖。她浅笑着合上眼。
医生带着药箱扑过来,胖执事尖利地哭叫。塞巴斯查恩和夏尔被阻隔在安全带外,薇郎妮卡的面容渐渐地小,渐渐地远,后来人们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只有一个声音喘息着压盖一切。最后一个工作,竟是来自薇郎妮卡的灵魂。她说,希望把她藏在画室里的画,带去伦敦,交给那个人。告诉他自己非常喜欢他,谢谢他在三年前的某次狩猎中,将迷路的她送出森林。
夏尔紧紧抱住塞巴斯查恩的脖子。他答应了,这是他们对薇郎妮卡最后的温柔。她的声音欢快起来,说,谢谢你们,陪我度过最后的日子。然后呼吸声逐渐变慢,直至寂静。她看不见他们的模样,居然只凭气息就知道了他们是谁,这在长达数月的愿望传递中,还是第一次发生。
在薇郎妮卡的画室,塞巴斯查恩找到了那本画册,递给已经恢复了原本模样的少年。
夏尔一怔,并没有接过。
“淑女们的心事,我想,绅士是不适合阅读的。”
塞巴斯查恩笑着说:
“既然主人这么决定,那就不看了。”
夏尔皱了皱眉头,恶魔一声轻笑,画册在指中燃烧成灰烬,随风飘散。唯有执念化作流萤,飞舞大地,夏尔拨开遮住右眼的黑发,看向塞巴斯查恩。爱丁堡的风那么大,吹得人乱了思绪。伯爵依旧沉默骄傲,执事依旧漫不经心。最后塞巴斯查恩转过身,优雅地伸出一只手。
“回伦敦吧,我的主人。”
深色眸里一瞬间的温柔令夏尔几乎错觉他仿佛立于世界之巅。
他点点头,捉住了恶魔的手腕。这一天后,他们不必再传递亡者的心愿。只不过他们都知道了一件事,有一个女孩,在七岁那年,迷路中遇上狩猎经过的夏尔,一见钟情,至死不渝。
马车穿过伦敦的薄雾时,夏尔忽然想起了很多年以前,他还是个对生活毫无忧虑的孩子,被双亲宠溺地抱在怀里,童言无忌。
父亲说这一生只有三件遗憾的事情。一件是没有生在寻常家庭,注定背负法多姆家族的责任,一件是没有生在阳光明媚的南方,终年忍受伦敦潮湿的雾气,一件是尚不及寻到真心的爱人,便已经在权力倾轧中匆匆老去。然后他微微一笑,握住母亲的手说,还好,来得及遇上你。
夏尔微微苦笑,说是遗憾,未尝不是庆幸。假使一切从头来过,纵然能够摆脱伯爵的身份,纵然生在春意盎然的爱丁堡,纵然能有一心一意的未婚妻,但是……
塞巴斯查恩摸了摸他的脸颊说:
“在想什么?”
“幸好能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