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黑暗之匣

十字架压在他的胸前,他绝望地挣扎着,辗转着,却始终无法将十字架拿开,仿佛压住他的是一块千钧巨石。伯爵的祈祷声愈来愈激烈,愈来愈坚决,塞巴斯查恩的惨叫声也愈来愈恐怖,愈来愈凄厉,他大口大口地狂喷鲜血,转眼间便奄奄一息。夏尔脚边的草丛中不断渗出黑色的污秽之血,硫磺的味道异常刺鼻,仿佛整座山岗都沐浴在熊熊烈火之中。伯爵大人凛冽的眼神中流露出嗜血的兴奋,他拔出腰间佩剑,大喝一声,便向草丛劈下!

  “啊!”

  夏尔与塞巴斯查恩同时爆发出一声大叫。夏尔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额头撞在了旁边的岩石上,顿时血流如注。伯爵惊慌地丢下宝剑,将爱子紧紧搂在怀中:

  “夏尔,你怎么啦?”

  夏尔勉强睁开眼睛,对父亲苦苦哀求:

  “我,我觉得头晕眼花,胸口闷极了,父亲,快带我下山吧。”

  伯爵心有不甘地瞪了草丛一眼,无奈地将

  爱子抱起,大踏步地朝山下走去。就在他离开的刹那,夏尔趁父亲不备,把压住塞巴斯查恩的那只银十字架偷偷拿了起来,藏在自己的衣袖中。总算逃过一劫的塞巴斯查恩静静地目送夏尔远去,两人交汇的眼神中传递着一种难言的情绪。

  再见,塞巴斯查恩。

  呵呵,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夏尔·法多姆海恩。

  山风幽咽,树影婆裟,深沉的夜色融进漫无边际的迷雾之中,鬼祟地舔噬着伯爵匆匆前行的长靴,仔细聆听,有种藏匿于鸟鸣虫啾中的特殊声音,低沉,魅惑,散发着恐怖而迷人的忧郁气息,如烟,如雾,如暧昧的呼吸与缠绵的心跳,始终追随在这对父子的身后。

  回到家后,夏尔便真正病倒了。这次漫长的旅途虽然磨砺了他的意志,增长了他的见闻,却令他出现了营养不良、精神抑郁、失眠多梦等不良症状。尽管体内流着法多姆海恩家引以为傲的高贵血液,毕竟他只是个年仅八岁的孩子而已,何况他经历了一场远远凌越于真实之上的山岗梦魇。不知有多少次,夏尔惊叫着从梦中惊醒,口中仍喃喃低唤着那个名字:

  “塞巴斯查恩……”

  为了给爱子一个良好的康复环境,伯爵听从医生的建议,将夏尔送往别林其疗养,夏尔的姨妈就住在那里。别林其是个风景优美的湖滨地区,空气自然清新,恰到好处的温度与湿度令它成为英国著名的疗养圣地,再加上姨妈的精心照顾,夏尔不久便完全恢复了健康。与父母分别了将近两个月,夏尔的心中充满了思念,于是他不顾姨妈的再三劝阻,乘着马车连夜赶回城堡,并且没有提前通知伯爵,他要给父母亲一个意外的惊喜。

  夜色如墨,这晚的天空史无前例地低沉,阴暗,充满着令人神经紧绷的肃杀之气,莫名的不安感俘虏了夏尔,仿佛某种不幸的灾难即将发生。他不断地催促着驾车的仆人“快! 快!再快一些!”

  马车拼命地向前奔驰,夏尔从车窗向外望去,惊愕地发现连最后一丝微弱的星光都消失了,周围除了黑暗便是黑暗,但驾车的仆人技艺高超,竟然如走惯夜路的盲人一般,而两匹马越跑越快,视路上的所有障碍于无物,最后竟然如展翅飞翔一般,马车根本不像是在平地奔驰,竟像是在空中自由浮游。

  夏尔觉得毛骨悚然,他从车窗探出头,朝仆人大声叫道“这是怎么回事?”仆人闻言嘿嘿一笑,朝他转过脸来。夏尔不由失声惊呼,这个仆人竟然是那个神秘的黑衣男子——塞巴斯查恩!

  “少爷!少爷你怎么啦?”

  仆人诧异地呼喊道。夏尔只觉眼前一花,仆人的脸又恢复了原样。

  “不,没什么。”

  夏尔定下心神,暗暗嘲笑自己的神经质,由于畏惧黑暗而胡思乱想,这胆小鬼的行径哪里配得上法多姆海恩继承人的名字呢?

  “少爷,你再忍耐一会儿,我们就要到家了。”

  仆人善解人意地安慰道。夏尔点点头,重新坐回车内,默默回想着方才产生的幻觉。

  塞巴斯查恩,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父亲看不见他?为什么他会害怕父亲的银十字架与圣经?他所说的灵魂与痛苦又是什么意思?他究竟来自何处,他的身上怎么会有硫磺的味道?那个他所说的“终年燃烧着熊熊烈火,无数灵魂在火中辗转哀嚎”的地方到底叫什么名字?

  自从离开那座古老的山岗,这些疑问一直苦苦地纠缠着夏尔,其实,它们才是夏尔致病的真正原因。虽然夏尔远比其它同龄孩子早熟,但他的内心深处仍然是脆弱的,柔软的,对于来自黑暗世界的一切充满着恐惧与敬畏。出于孩子气的同情与好奇,夏尔救了塞巴斯查恩,可是脑海中始终有一个严厉的声音在不断指责他:夏尔,你不该救他,你犯了一个无法弥补的大错,他会给你的家庭带来巨大的灾难!

  “不!不!不会的!”

  夏尔大叫着,用手捂紧耳朵,拼命对抗着脑海中的那个声音。他仿佛又看见塞巴斯查恩轻盈地展开背上长长的黑色羽翼,将自己温柔地拢在其中,轻声笑着:

  呵呵,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夏尔·法多姆海恩。

  是你吗?塞巴斯查恩。你终于来了。

  是的,夏尔·法多姆海恩。我来了,并且,我不会再离开。

  仆人的惊叫声将夏尔拉回了现实之中。

  “少爷!快看!城堡好像失火了!”

  夏尔闻言朝窗外望去,果然看见不远处的城堡火光冲天,整片天空都像被谁泼满了浓重的红色油彩,并且沿着城堡尖塔的边缘缓缓流下鲜血般的凝固物。眼前的场景是如此真实,又如此虚幻,夏尔觉得仿佛早就在哪儿见到过。是梦吗?对,一定是梦,这一定只是个噩梦而已。

  可是,当马车踏上那一方熟悉的草坪时,夏尔的心痛得紧紧揪起,险些窒息。这不是梦,竟然是正在发生的无比惨烈的现实!仆人们的哭喊求救声,房屋的轰然倒塌声,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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