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夏尔却失眠了。这是他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住宿,恶劣的环境甚至令他无法呼吸,他真不明白父亲为何故意选择这种地方投宿?又过了一阵儿,夏尔感觉自己更饿了,他的身体紧紧蜷成一团,把手指放进嘴里用力啃咬着,发出低低的呻吟,可是所有努力都无济于事。 “你会后悔的!”夏尔终于明白了父亲的警告,他开始强烈地怀念那盘隔夜马铃薯的味道。
总算熬到隔天清晨,店老板为他俩送上一盆清可见底的麦片粥,上面零星飘浮着几片腐烂的菜叶。夏尔迫不及待地拿起汤勺,大口大口地吃着,冷眼旁观的伯爵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这里是法多姆海恩家族最贫穷的领地之一,孩子,好好地看,仔细地记住,当你在富丽堂皇的城堡中过着王子般的生活时,你可怜的子民却连这盆清粥都喝不上。”
夏尔凛然抬头,伯爵却没有再说什么,也低头喝起粥来。一股异样的暖流从夏尔幼小的心灵中汩汩涌出,他含着汤勺,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父亲英俊的侧脸,这才隐约感受到父亲对自己深沉的爱与无尽的期许。他比从前更加热爱父亲,崇拜父亲,敬畏父亲,不过夏尔却像一名真正的贵族般克制了自己的情绪——他终于开始成长了。
接下来的旅途中,夏尔经受了更多的考验。暴雨肆虐后的乡村小路分外泥泞难行,伯爵要求夏尔牵马步行, 自己却优哉游哉地坐在马背上,望着年幼的爱子吃力地拽着缰绳,跌跌撞撞地向前行进。突然,夏尔脚下一滑,便重重摔倒在地,浑身溅满了泥浆,狼狈极了。
“快爬起来!身为法多姆海恩家的继承人,连这种程度的事情都做不了的话又该怎么办呢?”
伯爵撇着线条优美的嘴角,幸灾乐祸地说着风凉话。
夏尔挣扎着回过头,不甘示弱地瞪了父亲一眼,便强忍疼痛站了起来,拉着缰绳继续朝前走去。那匹马仿佛也传染了主人“刻薄”的坏毛病,竟垂下头将四蹄牢牢钉在原地,任凭夏尔如何呼喝,它就是不肯挪动半步。伯爵的眼睛里闪烁着促狭的笑意,他倒要瞧瞧夏尔如何对付这匹欺主的劣马。
愤怒地叫嚷片刻之后,夏尔渐渐冷静下来。他咬着嘴唇,小脸绷得紧紧的,思索着该如何解决这个难题。突然,夏尔眼睛一亮,得意地走到马前,朝父亲深施一礼,说道:
“伯爵大人,请将您的佩剑借我一用。”
伯爵耸耸肩,抽出腰间佩剑递给夏尔,夏尔奋力将剑拔出黄金打造的剑鞘,高高举过头顶,对着劣马大声叫道:
“凡是不服从我,夏尔·法多姆海恩的家伙,不论是人是马,我都绝不留情!”
话音方落,只见夏尔举起宝剑,毫不犹豫地朝马头狠狠劈下!马骤然发出一声惊恐至极的哀鸣,扬起前蹄连连倒退,如果不是伯爵骑术高超,它早就跪倒在泥地里了!
经过这场交锋,劣马终于对它的小主人心悦
臣服,而伯爵的表情也仿佛雨后的晴空,显得那
么俊朗迷人。他纵马绕着夏尔来回地兜着圈子,
突然伸出手去,将幼子拉上马背,低头在他的后颈深深一吻。夏尔怕痒般地打了个喷嚏,伯爵不由仰头大笑。看见了吗,维克多,我的夏尔已经超越了你,他将成为你无可置疑的主人!伯爵搂紧坐在身前的爱子,策马消失在茫茫雨夜之中。
终于,到了漫长旅途的最后一天。伯爵与夏尔登上了位于肯特郡的一座古老山岗。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周遭寂静极了,父子俩并肩伫立,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巨大的夕阳放射着炫目而冷冰冰的橘色光芒,不由令夏尔想起万圣节那裂开嘴巴狂笑的南瓜灯。晚归的野鸟们发出意义不明的叫声,匆匆从他俩的头顶急掠而过,仿佛被什么东西追逐一般。山风焦躁地拂弄着树梢,枝影重叠摇曳,哗哗作响,就像有人躲在树后喃喃低语。
夏尔第一次见到如此特别的风景,美好,静谧,神秘,充满着一种他无法抗拒的吸引力,那种感觉是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简直就像一场久违的迷梦,梦的尽头有一个模糊不定的黑影,不是父亲法多姆海恩伯爵,也不是叔叔维克多男爵,他到底是谁呢?是谁呢?夏尔拼命地睁大眼睛,却始终无法看清楚他的模样,却能异常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呼吸,他的眼神,他的灵魂……夏尔情不自禁地朝那个黑影伸出手去……
“夏尔!你想做什么?”
伯爵猛地大吼一声,将夏尔前倾的身体拉了回来。夏尔如梦方醒,望着脚下幽深莫测的山谷,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如果不是父亲及时相救,也许他便会一头栽了下去。
“夏尔,你怎么了?都怪父亲不好,逼你做这么漫长而艰苦的旅行。你一定是生病了,额头好烫!”
伯爵心疼地抚摸着儿子瘦削的脸颊,平曰刻意隐藏的父爱在此时表露无遗。夏尔靠在父亲温暖厚实的怀中,依然神思恍惚回想着方才那个无比诡异的噩梦。如果那只是个噩梦,为何弥留在夏尔周围的感觉是如此真实?
不知为何,夏尔并未对父亲提起那个黑影,他抬起头,尽力挤出一个天真的笑容,对父亲说:
“我只是饿了,所以觉得有点头晕。”
伯爵捡了一些枯枝生起熊熊篝火,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紧紧裹住夏尔单薄的身体。
“你坐在这里,哪儿也不要去,我去打只野鸡回来,吃完晚餐我们立刻下山回家。还好,昨天向这里的农夫借了把猎枪,现在正巧派上用场。”
伯爵说完,提起猎枪向不远处的树丛中走去。
夏尔坐在篝火旁,听着树枝发出哔剥哗剥的声响,不由得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努力睁大眼睛提醒自己,父亲不在身边,为了安全起见,千万不能在此时睡着。但是疲倦如潮水般向他袭来,过了片刻,夏尔便歪倒在身后的树桩上,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啊……啊……”
耳边传来低低的呻吟,无比痛苦,却又隐含着不容侵犯的高傲与蔑视一切的自大。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