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茂已经开始考虑明天的工作了。森谷总是这样。全家一起出去玩儿的时候,千寻只要看见爸爸严肃地注视着天空,就知道爸爸又在想什么事了。
今天星期天,按照预定的安排应该加班。但因为弟弟责备他自从到了东京以后一次也没为父母扫过墓,就带着妻子和女儿下乡了。
千寻看到,为了尽快回到家里,森谷茂一直加大油门往前冲。
坐在后边的圭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平时圭子怕森谷茂开车打盹,总是说这说那的给他提神。可是最近一直失眠,加上刚才等着森谷茂换轮胎,困得要命,就坚持不住了。
突然,一道晃眼的光从正面射进了千寻的眼睛,紧接着她听见了汽车喇叭声。半睁的眼睛看见爸爸正在拼命打方向盘,轮胎打滑,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千寻感到受到强烈的一击,身体的重量一点儿也感觉不到了。
千寻先是撞倒了车顶上,随后就被甩出了被震开的车门。
千寻仍然在哭叫,但她自己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她觉得在空中飞了很久,还没有来得及感觉到痛,就失去了知觉。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正飘浮在黑暗的夜空……”
“陶子”的声音干巴巴的,不含感情,但由香里能感觉到她的内心跟她的声音正相反。雾雨还在下。眼下是丈把长的野草和陡峭的悬崖,周围一片黑暗,只有一个地方明晃晃的,那是一辆正在燃烧的汽车,汽车四轮朝天,猛烈地燃烧着,千寻刚才坐的汽车。
千寻呆呆地看着那辆燃烧的汽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并不是十分清楚。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儿啊?
突然,燃烧着的汽车鸣起了喇叭,方向指示灯也开始闪亮。千寻觉得那是一头巨大的动物临死前痛苦地喊叫。
汽车喇叭的尖叫不久就突然停止了,就像巨大的动物停止了呼吸。紧接着,火焰中的四个轮胎相继发出巨大的爆裂的声响,车窗玻璃被震得粉碎。
滚落在车前边那个布娃娃小熊被烧得焦黑。
爸爸也死了,妈妈也死了……
千寻幼小的头脑渐渐地明白了,她伤心极了。她知道,从此再也见不到爸爸,再也见不到妈妈了!她想放声大哭,可是哭不出声音。她拼命地想向上爬的时候,周围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了。
千寻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被雨水打湿的草地上。大概是什么地方受了伤,想动,却又动弹不得。脖子能感觉到燃烧的汽车的热气,想扭过脸去看看却又做不到。
远处传来人的叫声,然后是救护车的鸣叫。她再次失去了知觉。
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一个非常不可思议的房间里。墙壁和床都是淡绿色的,发着模模糊糊的光
千寻觉得自己飘浮在接近房顶处,好像是在泡热水澡,感到说不出的舒服。往下看去,看见一个大大的圆圆的灯,照着灯下面的台子上躺着的一个全裸的小女孩。小女孩的周围,站着许多穿绿色罩衫、戴着帽子和口罩的人,大概是医生和护士吧。其中一个医生用手指撑开小女孩的眼睛,用钢笔式手电筒照着看,另一个医生用手指在小女孩胸部到处触压着。几个护士推过来一台机器开始安装。
千寻看着那个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死掉的小女孩,觉得她好可怜。她怎么了?得什么重病了吗?仔细一看那个可怜的小女孩的脸,千寻吓了一跳。这个小孩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
怎么办?怎么办?我死了吗?
下边的医生护士们根本没注意到上边的千寻。一个医生托起小女孩的头,把她的嘴撑得大大的,然后用一个头部带镜子的棍子伸进嘴里,继续往里插软管。大概是碰到了什么地方,小女孩难受得脑袋直哆嗦。
住手!你们太过分了!别折磨她了!千寻大声叫喊着。
谁也没有听见千寻的叫喊。千寻又叫了好几次,才看见一个护士往四下看了看,但她马上又继续她的工作了。医生总算把软管插进去了,小女孩的头就那么向后仰着,被放在了台子上。
千寻实在看不下去了,她想跑到房间外边去。奇怪的是她刚这么一想,就像会魔法似地穿破墙壁,来到了外边。
外边门口的沙发上坐着一对中年夫妇,是扫墓时见过的西宫市的叔叔婶婶。
“……可是,我们这一方没有什么责任吧了”婶婶说。
“当然!开卡车的司机是疲劳驾驶,他承认,撞车的时候他快睡着了。”
“那得赔咱们钱吧?”
“那还用说!对方是个大公司,讲究体面,少赔不了。我哥哥才36岁,按照霍夫曼方式计算,至少赔一亿以上,再加上三个人的赔偿费……”叔叔那双凹陷进去的眼睛眯缝着,也不管这是在手术室外边,点着一支烟就抽了起来。散光的眼睛一眨不眨,贫相的嘴巴津津有味地吐着烟圈儿。
“不过,千寻不是还没死吗?”
“啊,……弄好了,也许能保住一条小命。”
“那样的话,千寻这孩子怎么办呢?”
“那没办法,只能我们养着了。没有别的亲戚嘛。”
“可是,我可不知道怎么教育她。那孩子好像不怎么喜欢我们。我自己都没生养过孩子,还去养别人的孩子!”婶婶歪着那张中年妇女特有的脂肪丰厚的白脸,喷着吐沫星子说。
“你想想看,要是千寻死不了,我们就得不到一分钱,都得是千寻的,赔偿费也都要给她。要是我们抚养她呢,那些钱还不是由我们来支配呀!”
叔叔婶婶的话,千寻听不太懂,但她明白,爸爸妈妈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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