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由香里的特异功能

她刚生出来时所感觉到的周围的人们的感情,犹如粉红色的云彩,软绵绵的。人们朝她微笑,温柔地向她伸出手来,她的周围是明媚的春光。大人们希望看到由香里笑脸的时候,她马上就能感觉到自己的笑脸可以使大人们心情愉快。所以,她只要看见大人的脸就笑。肚子饿了或尿布湿了的时候她也哭,但在需要向大人们传达必要的信息的时候,她马上就不哭了。反之,如果家中有人感到悲伤的时候,由香里就会毫无理由地大哭起来,就像有人用火烧了她似的。这种时候,由香里看到的空气都变了颜色。现在她还记得,那悲伤的感情就像阴冷的雾气,是紫红色的。由香里一哭,大人们立刻变得很狼狈,拼命地哄她。心里感到悲伤的大人会觉得很内疚,会觉得这样悲伤下去是不行的,从而改变自己的心情。

  不过到了幼儿园时期,由香里的这种共感能力有所衰退,跟一般人没有太大的差别了。那时候也许是由香里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幼儿园时期的由香里人见人爱,她的美貌从那时起就闻名遐迩了。她是班里被崇拜的偶像,但她从不为此翘尾巴。学习也好运动也好,虽然说不上出类拔萃,却也在优秀之列。她受到小朋友们喜爱的主要原因是非常留意小朋友的心情,伤害别人感情的话绝对不说。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有同学推举她竞选学生会会长,受到全体同学的欢迎。就连她的竞争对手在竞选演说走了嘴,说由香里担任学生会会长最合适。结果由香里以全票当选,使“多么草包的候补也能得一票”的选举铁则遭到了否定。

  但是,上了中学,进人青春期以后,一切都乱了套。由香里的共感能力进人了一个异常迅速的发展时期。哪怕在街上散步,都能感觉到人们心中的感情之水在向她涌过来,而且多为消极的东西。

  开始,由香里只不过是处于周围人们漠然的心情和思考的漩涡里,但这些东西渐渐大起来,最后变成了清晰的语言和明了的内容。由香里以为自己精神失常了,好害怕,可是她越来越确信那不是幻听幻觉,而是周围的人们实际思考的具体内容。但她担心被扣上一顶精神病的帽子,所以没跟任何人说过。

  一年过去了,只要走出家门来到街上,人们的内心独白就变成声音,潮水般向她涌来。她挡不住,躲不开,想无视却做不到。那些根本就不想听的牢骚呀,恶骂啦,整天对着她嚷嚷。

  一上公共汽车,就听见一个目光呆滞的妇女在心里念咒似地嘟嚷,“我的孩子刚6岁呀……连什么是人生的快乐都不懂呢,就再也回不来了。这也太不公平了!你看邻居家的健太,还有勇平,不是都结结实实地活着呢吗?这可怎么办哪?为什么单单我家的孩子就这么短命啊?”

  一个抱着公文包的推销员闭着眼睛好像在睡觉,其实也在合着车身的摇晃在心里发牢骚,“啊,真他妈的!还干得下去吗?什么都叫人讨厌!就这样到极乐世界去算了……”

  眼睛看着窗外的一个小公务员,一边摆弄着领带结,一边在心里念叨着,“我草泥马!你这个王八蛋科长!你们当官儿的工作不就是调动部下的积极性吗?我要是不想干了你能把我怎样?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地净说些让人恶心的话!我他妈的辞职的时候非揍你这个王八蛋不可!把你的狗牙给你打断,叫你狗日的血流满面!叫你狗日的跪在老子面前求饶!”(校对:这里有句粗口,稍微进行了修改)

  一个身穿制服的女职员拿着一沓信封,没完没了随心所欲地发着牢骚,“什么?让我跟她说这种话?不说还不行?知道吗?她参加工作还不到两年呢!我好歹也比她多上了几天班儿啊!你问我干了些什么?怎么了?为什么老是责怪我?我跟你说,我没一点儿不好!我……我,我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下了公共汽车,由香里的周围也是无数的声音。声音,声音,声音,她简直都要被声音埋没了。

  “好痛苦啊!胸痛!啊啊!难受!哎哟!恶心!啊啊!脚疼,头疼,手疼,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疼啊……”

  “我不想活了。学习成绩也不好,足球也踢不好,干什么都干不好。都是人,为什么就我一无是处呢?这也太不公平了!在这个世界上,倒霉的就我一个,倒霉的就我一个,倒霉的就我一个,倒霉的就我一个……”

  “太寂寞了!真受不了,谁也不考虑我的事儿,连家里人都不要我了。不!他们不能算我的家里人。这就是我拼命工作的结果吗?也许是因为我只顾工作,没顾家吧。可是,我拼命工作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家吗?老绷着脸干什么!不管想干的还是不想干的,我不是都坚持下来了吗?没有一个人考虑一下我的心情怎么样!真是没有一件好事儿,我今后的人生就是等死了

  在这种情况下,由香里当然不愿意出门了。她尽可能呆在家里不出去,因为哪怕出去一会儿,那些温咕噜嘟、粘粘糊糊的思想和感情的波涛,就执拗地向她涌来,一直侵人到她的心灵深处,像盐酸一样无情的侵蚀着她。

  上学,事实上已经成为不可能的事,由香里整天抱着脑袋裹着被子呆在家里。可是,家也不是她的安身之地。

  父母嘴上虽然不说什么,可是每当看到让他们感到自豪的女儿突然变成了这副奇怪的样子,除了长吁就是短叹。

  “为什么成了这样?”“什么地方出问题了?”“我尽到了做父亲的责任啊!”“可不是嘛,工作努力,从不乱搞。”“那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是我们的教育方法不对头?太娇惯了?不对呀,咱们从来没惯过她呀!”“这样下去,将来可怎么办呢?”“她爸爸要是在家里多呆呆呢。”“落到这步田地,大概就是她爸爸到文化中心等鬼地方去胡来的结果

  一直和睦的父母因为由香里的原因,关系紧张起来。由香里觉得特别难受。

  过了14岁的生日不久,由香里的精神完全崩溃了。在那种情况下她能坚持那么久,也许可以说是一个奇迹。

  一天晚上吃完晚饭,由香里一个人坐在桌子前边发呆。脑子里那些声音的喧嚣依然如故。不过因为是在家里,声音小一点儿而已。由香里疲惫得到了极限,有时候她简直分不清是别人在思考还是白己在思考了。

  “我想死……”由香里隐隐约约听见了风从远处刮过来的一个声音。由香里一抬头,看见了笔筒里的黄把儿裁纸刀。那裁纸刀好像在给由香里什么提示似地,奇妙地凸现在她的面前。由香里在裁纸刀上感到了神的意志。

  等由香里意识到的时候,裁纸刀已经握在她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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