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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饿鬼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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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问你一个怪问题,请你不要生气。
你怀疑过教科书吗?
我常常怀疑。我并不是个生性多疑的人,譬如说:在教室停下记笔记的动作,活动一下手指时,你会不会觉得突然映入眼帘的教科书内容很肤浅——这的确很可疑。我认为它只是在薄薄的一张纸上染上黑色的斑点,真的很没有说服力、很虚假。
真的有织田信长这个人吗?他真的烧掉延历寺、发动许多战争、杀人如麻吗?或许真的有个叫那个名字的尾张大人。可是,他的人生在被编写入教科书的瞬间,就变成毫无血肉的年号或几行说明文,就好像是某人编造的故事。
没错,我分不出教科书和小说有何不同。它们都很可疑,非常不真实。因为,它们不都只是被印在之上的文字吗?大人都在说谎,即使他们教我很谎言,我们也只能相信那些薄弱的谎言是真的。我讨厌这样,侧着身子念教科书,这又是不能信任的烂故事。
历史课本还好,因为我的身体并不是历史创造的。
有问题的是生物课本。
我的身体是由好几十兆个细胞所构成。全身布满纵横交错的微血管,而手臂的动作,是由于大脑下达指令使肌肉收缩造成的缘故。
课本上是这样描写的,但是我无法亲眼目睹,所以也很可疑。打从我一出娘胎,便从来不曾见过自己的脑子。
感觉很假、很难懂、很不真实。
我拼命背诵课本上的内容有什么意义?
所谓学校的授业,不就是大家为了理解谎言,每天安心地生活下去,很有效率的受骗时间吗?
至少在上生物课的时候认真学习,一旦骨折,才不会慌乱,不知所措,知道这是“骨折”而不感到害怕。
不过,最近我连这一点也感到怀疑。怀疑自己的体内真有“骨头”这种东西吗?
什么是假的?什么是真的?
什么是虚构?什么是现实?
我真的在这里或者吗?我不是某个人所编造的幻想故事中的登场人物吗?如果我是幻想中的人物,那会有什么不方便吗?现实和虚构的区别在哪里?所谓的现实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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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怀有恶意。
我这么一说,旅人和往常一样用不可思议的声音回答:
“那么——你要不要给那个恶意取个名字,欣赏一下?”
替恶意取名字,那是个很棒的尝试。
那么,我就把这个恶意取名为“饿鬼”。
“……小孩是饿鬼,说得妙。”
她笑嘻嘻地说,我也微微一笑。
旅人是个漂亮的女孩,和我上同一所学校,她总是用她细长而清秀的眼睛,边走边看书,有时也会戴眼镜。她看的书都是些我不太懂的外文书、动植物图鉴或圣经。
我很喜欢旅人认真念书的样子,有时她的头发遮到眼睛,她会优雅地用指尖把它拨开。
这个像从幻想里走出来,令人不可思议的旅人,不知何故那么鲜明、栩栩如生地存在这个应该是现实的世界。
“旅人”是她的绰号,她的真实姓名、住址、兴趣和年级——我一概不知。我们的关系很暧昧,只是每当我跟她说话,她会回答我,或许我们可以称为朋友。
不过,旅人对我来说,是无可取代的。
喂,旅人。
“干么?”
我确实感受到旅人真的存在吗?
“那个……”
旅人并没有看向我,她只是在黄昏的乡间小路边走边看书。
“或许我并没有真的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在书本的世界遨游太久,真正的我被留在那里,而在这个世界的我或许成了一个幻影。”
旅人飞快地瞥了我一眼。
“可是,那又怎样?”
嗯!
“那又怎样?没有真的活着,会对不起谁吗?会对不起这个世界吗?”
嗯!
“你太认真了。所以,才会怀了饿鬼。”
旅人笑嘻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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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鬼的小孩就是饿鬼。所以,我的小孩是饿鬼。
所谓“饿鬼”,是一种贪得无厌的卑鄙生物。丝毫不会生产,只会吸食世界,而且绝对不会感到满足——骨瘦如柴、目光可鄙又令人厌恶,总是贪得无厌的生物,就是饿鬼。
……。
我和旅人相遇时,刚好坏了恶意,那时我所写的小说正好获得不知名的文学奖——第七届群灰ash月刊大奖的长篇部门优秀奖。
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
当时我觉得自己像个烂醉如泥的人,半睡半醒,脑子里总是一片模糊。我现在也没有什么想法,通常都是一脸茫然。或许可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