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说不定。其余部分的歌词我完全不记得了,从这点看来,或许我只是经常听到,而没有唱过。

  可能是“万祝”(注:万祝,渔夫出海大丰收时所举行的庆祝宴会)吧,我记得那些穿着打扮夸张华丽的船家笑容满面,全员出动边走边唱的样子……不知为何,这画面格外清晰……

  然而,要说这是回忆,心中却很不踏实。

  和服的图纹、天花板发黄的痕迹等细微处,我依然能鲜明地想起,然而一旦到了要回想起往事全貌的紧要关头,就不行了。记忆雾蒙蒙地如海藻般摇曳,找不到原因。

  对人的长相也是一样。父亲额上的皱纹,或是母亲下颚的痣,像这种小地方,我记得很清楚,但如果你问我,然后呢?是怎么样的长相?我只能回答,是到处都有的大众脸。

  还不到十岁,我就离家了。应该是被卖掉了吧。

  如果你问我,寂寞吧?似乎是很寂寞。

  如果你问我,难过吗?似乎是很难过。

  但是缺乏感情剧烈起伏的回忆。

  在当时是常有的事吧。父亲、母亲和哥哥目送我被陌生男人带走,他们哭了吗?笑了吗?我连这些事也想不起来。

  只是一味地记得听到了骚动的海涛声。

  汨汨,汨汨,汨汨,汨汨,汨。

  汨。

  就像这样,我因那恼人的海涛声而醒来。

  不论睡着或醒着,不间断地持续听着那声响,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话说回来,此刻,那如梦似真的幻影究竟是什么?

  松木道。忽远忽近的沙岸。大渔旗(是这么说的吗?)。

  我没见过那些东西。然而,再怎么辩称那是梦境,影像又为何如此明晰?

  绞尽脑汁也无法理解。对海洋的恐惧,如往深海里下沉堆积的微生物尸体般,每天一点一滴地堆积在我心底,然后偶然形成那般的幻影吗?

  的确,这几个月来,我的精神状况非常不稳定。不但有失眠的症状,睡着的夜晚又一定做恶梦。好几次,好几次。当然,我并非清除记得梦境内容,只是如往常一般,向海底沉去——然后,,变成尸骨——一直觉得都是那样的梦。

  然而或许并非如此。我不记得了,但我不断地重复梦见九十九里(连地名都清楚记得!)的渔村风景,和未曾体验过的记忆。

  我总觉得……

  我的故乡在信州(注:信州,日本长野县一带。『噢噢,信浓啊!武田信玄花了几十年才完全平定的信浓啊!——by爆肝中的菊花田』)。

  那里没有海,是山村。

  出生在农家,但非常贫穷。

  小时候的事情——这是真的——我不太记得了。

  我想生活并不是十分拮据。然而,也没有美好的回忆。

  父亲是个偏执的老顽固,是那种独断专行的人。母亲只不过是个像下女伺侯父亲般的女人。父亲喜欢喝酒,经常发酒疯。但还不至于沦为酒鬼,就这点来说,其实是典型随处可见的一般家庭。

  由于我是长女,经常得帮忙做家事。

  底下还有弟妹,维持家计非常辛苦。

  十三岁时,幺弟出生,我便到附近的酿酒屋工作。要说辛苦是很辛苦,但我不以为意。因为从未体验富裕的生活、轻松愉快的人生,所以对于眼前的生活,认为理所当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事实上,当时每户人家的女儿都差不多,遭遇比我更不幸的女孩比比皆是。

  十七岁时,家里发生火灾。我接到消息回到家时,现场只剩下三根如柴薪烧成炭一般的梁柱杵在那儿。家人,全葬身火窟。

  父亲和母亲只剩下尸骨,弟弟们连骨头都烧化了,幺弟甚至连半个影儿都没留下。

  失火原因不明,但也是无可奈何。因为战争开始了,这世上的人哪管得了这种事呢?

  不过,酿酒屋老板心地仁慈,之后承蒙他的照顾,直到来年把我嫁出去为止。本来我的身份就没有立场表达个人的好恶,也立刻明理地听从老板安排嫁了过去。

  成为我丈夫的人,是个看来正直的佃农青年,与生病的父亲两人相依为命。

  房子很小,果然是贫苦人家。丈夫话不多,一直认真地看护着父亲。

  我会一辈子和这两个人一起生活——这样的信念在我心中尚未成形,事实上,出乎预料地,这样的生活便结束了。

  结婚后没几天,征兵令就到了。

  然后……

  问题在那之后,我这部分的记忆很暧昧。

  不,是欠缺了。

  当时……我一度死了。

  然后又返回人世。

  重生后,有阵子我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似乎完全忘了自己住在哪里、是谁。我花时间慢慢地找回记忆。

  花了一年以上的时间。

  关于孩提时代的记忆也是如此,对我而言那并非记得,而是回想起来的记忆。不记得的部分,正确地说应该是没想起来的部分。

  仿佛幼儿牙牙学语,我每天每天依序学习自我的历史。并不难。空无一物的头盖骨中,塞满了许多往事,只要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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