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4节 冬天

  吟子穿了件怪里怪气的连衣裙。肩宽根本不合适,腰部的蝴蝶结太靠下,让人以为里面套着一件大衣,显得臃肿不堪,就跟扫晴娘长了双腿似的。

  "你这什么打扮?"我冷冷地问。

  "这是孕妇穿的。"

  她这么一回答,我一时语塞。心想,她到底还是痴呆了啊。

  "你打算怀孕?"

  "哈哈,能怀上当然好了。"

  "想什么哪……不可能的啦。"

  "是吗?"

  "孩子呀,会辜负你的。"

  "这可不好说,有了孩子才知道呢。"

  "那就劳驾芳介爷爷帮帮忙啦。"

  芳介还是常常来。我已经拿了他三盒仁丹了。糖数一数也有十二颗了。从他那儿也只有这些东西可拿。觉着他也该快发现了,可是总没动静,大概是知道不说吧,那个爷爷。

  "为什么我的恋爱长不了,吟子就不是呢?"

  "这是年岁大的关系。"

  "老年人就是狡猾。怎么年轻人什么好事都没有啊。"

  "趁年轻多谈谈恋爱多好啊。"

  "这种事,太空了。"

  我每天晚上都看一遍藤田的东西。抽了一支最早拿的香烟尝尝,已经发潮了,不好抽。

  院子里的杂草都枯黄了。

  猫也不出去了,和我一起躺在汽油炉子旁边。

  "你们什么时候死呀?"

  黑子和黄毛被我一揪胡须,都厌烦地跑到厨房去了。食案上的果盘里堆满了橘子。

  没有追我的人,净是离我而去的,这么一想,我就焦躁起来。

  真想胡乱地弹一通钢琴。

  恨不得把衣橱里的衣服全烧了。

  真想把戒指和项链都从楼顶上扔下去。

  真想一次连抽十支烟。

  这样就能摆脱烦恼了吧。

  我觉得自己永远也过不上正常的生活。得到了的东西又扔掉或被扔掉,想扔掉的东西总也扔不干净,我的人生全是由这些组成的。

  和吟子待在一起的时间多起来了。最近,我把晚上的活也辞掉了。

  我十一点才起来,看见吟子一边刺绣一边喝茶。最近她好像迷上了在手绢上绣小蓝花,把家里所有的手绢都翻出来,一天到晚地绣。

  晚上做梦梦见和藤田去滑冰。我的手仍然离不开墙壁,他也不来帮我,我很不满,忍不住像小孩一样大叫他的名字,他还是不过来。不知为什么,冰场连着高尾山,我穿着冰鞋去爬山。冰场上的人都喊我下来,可是他们越喊叫,我越是赌气地爬着山上的小路。

  醒来后,觉得两腿很沉,于是手也不洗,口也不漱,端着茶杯钻进被炉,跟吟子要了杯茶。

  "我觉得活着没有意义。"我凄然地说。

  "什么?意义?"

  "吟子,没有意义啊。"我嘟哝着,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没有回答。

  我想起了藤田,想起其他跟我好过的人,忽然不安起来。和其他人的缘分都那么不可靠。我好像做不到将其他人和自己紧紧地连结在一起。我也想尝试一个人生活。我希望能有一回,不是别人离开我,而是我离开别人。

  该离开这个家了。

  我真想切断一切联系,到一个没有人、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从头开始。不过,在那里又会建立起新的关系吧。等自己意识到时,一切又都结束了吧。不去思考什么意义,只是不断重复下去的话,就连人生也会结束。眼前这个小老太太又重复过多少回呢?

  "我想穿越时空。"

  "什么?"

  "飞到吟子的岁数去。"

  "穿越?"

  "就是穿越几十年,赶上吟子的岁数。"

  "胡说什么。你现在是最好的时候,皮肤多光滑呀。"

  她果然很在意皮肤啊。我那么向她炫耀,难怪她在意了。

  "上年纪的人都这么想吗?年轻真有那么好吗?我每件事都要难过,悲观,太累了。我厌倦了。"

  "这是因为年轻的时候大家都是拼命地伸出手想要什么,到了我这个岁数,想伸手要的越来越少了。"

  我隐约看见吟子正绣着一朵黄色雌蕊的蓝花。她不停地活动着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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