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sp; 黑子是只杂种黑斑猫,蛇皮似的毛很有光泽。黄褐色的眼珠,漂亮的尾巴,浑身有股子野性。它时不时抓只老鼠来,在人面前把老鼠折磨死。吟子最多呵斥一声,挥挥手赶一下黑子了事。被折磨死的老鼠就那么扔在榻榻米上,我看不下去,就赶在吃晚饭前把它埋在院子角落里。其实我很不情愿干这事,故意装作没看见,可最后去埋的还得是我。"老鼠死啦。"我斜眼瞪着她,倒觉着自己占了上风。可是,以前这活儿是谁干呢?黑子是不可能自己打扫的。那么就是吟子自己好歹处理掉的喽。埋只死老鼠倒没什么,但是用纸巾包裹它那沾满褐色血迹的身子的一瞬间,我手臂上要刷地起一片鸡皮疙瘩,上年岁的人想必更加敏感吧。
另外那只黄毛,颜色淡淡的,毛茸茸的,脖子上系了一个铃铛。因为这是只猫崽,所以吟子高兴的时候,就会把它塞进大围裙兜里。听见大围裙兜里传出细声细气的喵喵声,我总觉得那猫咪多半不太愿意待在里头的,可又懒得提醒她,只远远地同情一下算了。
这两只猫早晚也会成为我房间里那些彻罗基中的一员,成为被挂在墙上的照片之一吧。
一起生活才一个月多一点,我就发现这个老太婆有点冷酷。虽说让金泽来的姑娘们在她家寄宿,可现在她又记得她们中的几人呢?一想到自己也会成为她们中的一个被遗忘,就不由感到人生很虚无。唉,老年人真让人琢磨不透。刚要叹气,转念一想,我才无所谓呢,于是又把叹息憋了回去。
像吟子这样柔弱的老太婆怎么看我没什么大不了的。到了她那把年纪,也许只剩下粗线条的情感了吧,我茫然地想着。
五月下旬,暖和的天气持续了一段时间,到了月底突然下起了雨。我一直对春天喜欢不起来,就是因为它太黏糊了,感觉特别不爽。恰在这时候,吟子也病了,在床上躺了一天。
"难受吗?"我端坐在枕边问道。
"还好。"
"要不,去看看医生?"
"不用,不碍事。"
"医生能出诊吗?打电话问问?"
"……"
"药吃了吗?"
"没吃。"
"有没有常备药?或者医生平时给开的药?"
"把大葱绕在脖子上就行,不用吃这吃那的,葱能治病。"
怪不得屋子里一股大葱味儿。我偷偷瞅了瞅,发现生葱被捣碎后裹在毛巾里绕在她的脖子上。
"嘿,没见过……"
吟子似乎嫌我多事,不再搭理我。我心里很不安。这个人说不定真的会死呢。怎么照料生病的老人,我是一点点经验都没有。
那天晚上,我决定每小时去巡视一次。从隔扇缝隙往里看,勉强能听到均匀的呼吸声。屋子里仍然飘散着大葱味儿,还掺杂着一股从来没闻到过的气味,这就是所谓病人的气味吧。
夜里三点,等眼睛充分适应了黑暗之后,我悄悄地坐在她的枕边,想确认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我把手伸到她的脸前,感觉到潮乎乎的鼻息。
我站起身,凑近衣柜上方的那只玻璃柜朝里面扫视。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不过对于这个老太婆来说可能有意义吧。临走,我打开吟子枕边的一只带镜子的小藤柜,伸手进去摸了摸,除了纸和凉凉的塑料之外,触到了一只手感很好的布盒子,就轻轻把它拿了出来。吟子还在沉沉地睡着。
我打开洗碗池上边的电灯,接了杯水喝。嘴角溢出的水一直淌到了睡衣的前襟。外面还在下雨,我闭上眼睛倾听下雨的声音,不知怎么想起了在电视上看到过的恐怖电影,竟然哆嗦了起来。
为了把注意力从幽灵上面移开,我拿起刚才那只小盒子对着灯看起来。这是只绿色平绒小盒。正中间用白丝线绣了一朵小小的玫瑰。打开一看,里面有条项链。虽然镶嵌着细小的绿宝石,但在洗碗池的荧光灯下稍显廉价。我戴到脖子上试了试,觉得很别扭,就放回盒子里。正要回房间,发现洗碗池边放着两只杯子,心想,原来她还能走到这里来喝水。又顺手打开电饭锅一看,还有昨天剩的竹笋饭,就用保鲜膜包起来放进冰箱。
回房间后,我从壁橱里拿出鞋盒子,把这只装项链的小盒放了进去,就放在第一天晚上拿的那个掉了脑袋的小丑旁边。其他还有铅笔啦、小鸭夹子啦,全是些可有可无的东西百无聊赖地待在里面。
从小我就有爱拿人家东西的毛病。
当然,我没有胆子偷商场的东西,一般是偷周围人的小玩意儿来丰富自己的收藏,这成为我小小年纪的最大快感。我收集的不是铅笔盒或者运动鞋之类的东西,而是橡皮啦、彩笔啦、小夹子啦等等微不足道的小物件。我以拍纪念照的心情,把掉在地上或者人家放在课桌里的这些小东西悄悄塞进校服兜里。我认为这不算偷,是回收,我靠这么想来消除罪恶感。没有人觉察更使我快感大增。同时,也觉得有气,怎么大家都这么不注意自己的东西呢?
直到现在我还常常会犯这个毛病。
我把收集来的这些破烂放进空鞋盒里收起来。现在,房间的壁橱里有三只这样的鞋盒子。
偶尔我会翻看这些鞋盒子,沉浸在回忆中。想起东西原来的主人和我的关系,我会时而伤心落泪,时而吃吃笑起来。拿起其中任何一件摆弄,都会感到安心。
然而,欣赏完了之后,我又会骂自己是小偷、没出息、寒碜死了,陷入自我厌恶。每经过这么一次,就感觉自己的脸皮厚了一层。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要不为所动,做我自己。
这么做就是为了训练自己,我一边盖上鞋盒子,一边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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