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巴都没有,整张脸就像一块灰色的平板一样。
我恍惚地想到,如果没有嘴,那她是怎么说话的呢?
“我们在哪儿见过吗……”我好不容易从嘴里挤出了这句话,她随后疑惑地歪了歪脖子。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她说。
名为戒备之心的部队随即在我的胸口整装待命。我明白。她就是每个城里都有的,专门抓小孩子的食人恶魔。她脑子里一定罗列着一大串小孩的名字。在这座城市里代替我消失的几名小孩的名字已经在她脑子里织成了一张网,等待着接下来筛选我的。
“到那边去。””告诉我,你是谁?”女子依然坚持着。
地铁突然减速停了下来,但女子的身体就像长在地板上似的,一动也没有动。窗外就是我要去的车站。于是我慢慢站起身,从她旁边走过。
“艾玛……艾玛-哈特莱茵。你又是谁?你是人类吗?”
我转过头准备盯着她说出这句话.但随即就被吓了一大跳——那儿一个人也没有。
步行三十分钟后就能来到住宅区的一角.我家对面的那条林荫道上。这条路现在漆黑一片。我举起双手一边摸着树枝一边往前走。虽然这样做是为了提前发现恐怖电影中经常出现的,那些在黑暗中徘徊的怪物,但在别人眼中,我可能只是一个噶醉的人吧。
这次离家出走还真是“惊天动地“。面对无法解决的问题,我能做的就只有在原地绕圈。
爷爷的古董商店里现在一个人也没有.显得有些寂寥。这幢两层楼高的牢固砖瓦房在经过一整天的日晒之后,到了晚上总是泛着蓝光。我打开合叶已经完全生锈的房门,和一阵极其刺耳的嘎吱声一起走进店内。
里面有些昏暗。自从祖父死后,他的古董就再也没有人打理了,这里现在看上去简直就像一问堆杂物的空房一样,无论多么贵重的古玩也都和垃圾没什么分别。
我站在这堆废品前,良久没有挪动身体。
爷爷还活着的时候,我经常在这家店里玩.惹他生气。
母亲由于工作的关系,经常回来得很晚。亏她还在制药公司担任主任级的研究员,结果在我七岁的时候却因为得了一场老是没有痊愈的感冒而染上另外一种不知名的病,就这样死了。简单得令人难以置信。
而父亲一直在研究所工作,原本就很少回来。而他的研究内容连对家庭成员都要保密。
所以,我差不多是被爷爷抚养长大的。爷爷拿着古董给我讲的那些故事,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覆盖在现实表面的另一个世界。
比如用不可逆时间代替循环时间的卡斯塔将军的手表;沾有杀死原住民的数量比任何骑兵队都多的,历史上最古老的细菌武器“天然痘”的毛巾;文豪海明威只使用过一次的(不确定)黑白打字机;把被称为“二十世纪”的怪物像意大利香肠那样切成薄片的写真杂志。
当然,这些东西要么是出自原作者之手的复制品,要么只是用旧的器物,要么几乎已经没有多少铅字,要么连凹版的封面都已经破烂不堪。总而言之,都是些一文不值的东西。
你知道吧,艾玛——爷爷的脸上浮起一个恶作剧似的微笑——这些东西全部都是仿造的。而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在享受着这个幻想国度带给我的养分。
然后在那个清晨,爷爷的时间被这片由历史遗物构成的大海所掩埋,永远地停了下来。
由于被突如其来的怪异渴望所控制,我一头扎进塞满整家店铺的垃圾山之中。仿佛要刺穿鼓膜的金属噪音,陶器四散纷飞的鲜明残像在屋子里胡乱反射着。手表不知所踪.毛巾上的灰尘也被扬起,打字机里的铅字散落一地,堆积如山的杂志乱作一团。
这就是爷爷最后看到的情景——差不多就是这样。只是观察的角度和我不太一样。因为受到这阵骚乱的惊吓,附近的狗全都叫了起来。住在周围的人也都难得地露了个面,四处奔走着,大声叫嚷着。
一把银色的手枪忽然出现在我面前。转轮的表面凹凸不平,反射出了我那张扭曲的脸。这也是爷爷的收藏品之一。很久以前,人们将这把漂亮的手枪称为”和平制造者“。
爷爷很喜欢坐在紧靠大座钟的椅子上面.微笑着擦拭这把枪。或许是在借此确认自己那所剩无几的“力量”。
我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就像在教科书里看到的婴儿那样蹲坐在地板上。
为什幺在这儿?
告诉我——你是谁?那个没有脸的女人在地铁里这样问我。
就像斯芬克斯的问题一样。早晨四只脚.中午两只脚,晚上三只脚。呵呵。
在注意到映射在手枪表面的那张脸正在嗤嗤地笑着时,我的后背忽然感到一阵恶寒。
不管擦拭多少次手心的汗水,那个笑容依然像是黏在了脸上一般,怎么也取不下来。
因为响动而醒过来的父亲在深处的房间里说着什么。这让我想起了一个红红的身体。那到底是什么?
问题与答案。
十月二日十八点三十分
艾米丽兰房间
电子通信的画面中出现了一张中年人的脸。艾米丽兰坐在桌前,一只手托着腮,同时恍惚地看着放在显示器旁的那盆塑料天竺葵。
绝不会凋谢的幻想植物——作为研究所里的每个房间必不可少的室内装饰之一,从一开始就摆放在这里。真是恶俗得可以。虽说几乎所有人都在住进来的第一个星期就把它给扔了,但艾米丽并没有这样做,而是让它继续留在了桌上。她很不擅长让自己的生活显得有个性的一些。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