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指责让广介觉得非常不好意思。
(我真的露出这种丑态吗?)一想到这里,他连耳朵都红透了。
老人觉得很有趣似的看着广介,再度开口。
“真是凑巧,刚刚在大厅也曾与您打过照面……哎,露,跟这位先生打声招呼。”在老人的催促下,少女自座位上站起。
她立刻挺直背脊,敛起裙摆,行了个礼。
就像第一次被允许参加舞会的贵族千金。稍后的瞬间自她优美双唇吐出的话语,也非常适合这样的姿态。
“晚安,大哥哥。问候您贵安。”不像昭和时代的旧式语法,让广介瞬间哑口无言。
看到少女因为自己没回礼而噘起嘴,这可糟糕啦!广介边想着边站起身,动作夸张地回礼。
这样一来,少女终于微笑了。广介拍拍胸口——突然想到,跟着小学生年纪的女孩起舞未免太难看,于是又绷紧表情。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百变的表情太可笑,老人又微笑地看向这边。广介感到更没面子,只有无可奈何地坐下。
一瞬间,脑中灵光一闪。
这个老人的孙女,之所以会长得不像日本少女是因为……
“没错。也许您听到露这名字,再看见她的外貌就会明白。”老人似乎从广介的表情中读出了他的想法,于是开口说道。
“我已去世的妻子是俄罗斯人,这孩子也继承了她四分之一的血统。”
原来如此,这样就说得通了。
她微带栗色的长发与雪白的肌肤,应该都是从俄罗斯籍的祖母身上继承而来。
(刚才那跟翻译小说一样的问候,搞不好也是从俄罗斯语直译过来的。)
这么一想,被激起更多好奇的广介向老人发问:“虽然失礼,不过请问您的身份是?怎么看都不像是平凡人物。”
听到这疑问,老人洗炼的脸上浮现无懈可击的微笑。
“不不,我不过是个老朽。对了,方才在柜台无意间听到,您像是正在为国服务。工作在要紧关头时,与素不相识的老人扯上关系似乎不太妥当。”
虽然客气,却清楚表明没有进一步深谈的意思后,老人加上一句不可思议的话:“对了,总觉得您我最近还会相见。嗯,这个想法应该不会有错。”
那是什么意思?广介正想这么问时,老人已经转向桌面。
他绝对不是在生气,也不是为了让广介感到不快,但却微妙地难以接近,就像包在棉絮里的铁板,让人感受到强硬的拒绝。
如此一来,想到自己若是主动搭讪会很失礼,广介便不再追问不去了。
在沉默中,老人与少女和广介面前都端上了餐点。
他们似乎也点了炖牛肉套餐,虽然菜色都一样,但先到的老人那桌用得比较快。像是广介品尝开胃菜时邻桌喝汤、广介喝汤时邻桌上主菜这样的步调。
广介装作没在注意地悄悄看着那边的动静,能看得出老人将孙女教养得十分出色。
这个年纪的孩子,通常一下子就坐腻了,还会哭闹使性子,甚至大吵大闹到把饭店气氛破坏殆尽也不奇怪。但这个名叫露的少女,却几乎没有那种孩子气的行为。
她灵巧地使用刀叉,以周遭听不见的音量低声谈笑着,可说已经是位体面的淑女了。
(这样的话,即使带到饭店来,也不会有任何不妥。)
广介想起在上海的中式饭店中,目击到在大厅跑来跑去,尖声怪叫的日本小孩,与双亲一起被轰出门的回忆,不禁这么心想。
少女的神情十分生动。
刚刚还觉得她像个法国洋娃娃,一看到浓眉和大眼睛洋溢生气的模样,就觉得形容她像玩偶实在太过失礼。
一边想着这些,广介也将炖牛肉吃完了。
当餐后水果与咖啡总算送上桌时,老人与少女已经用完餐,正拿着餐巾擦拭嘴角。
他们看来随时会离开。当广介感到有些遗憾时,没想到老人忽然站起身,对着少女说:“我得去办一点事,在这里乖乖地等着,好吗?”
“是,爷爷。我会读着书,安静等您的。”
少女轻轻点点头,拿起放在空座位上,菊判(注:此为日本持有的印刷规格,大小为68.6cm×93.9cm。)大小的漂亮精装本,微笑地看着。
仔细一看,封面印着《格利佛游记》的书名。
“正巧,我一直想知道好不容易到达小人国的格利佛后来怎么了。请您别挂心,尽管去办事。”疼爱地看着以得体口吻回答的少女后,老人大步横越餐厅。
(真是优雅的对话。所谓能洗涤人心的对话,应该就是指这种吧!)
佩服之余,广介将牛奶与砂糖添入咖啡中。
当他的视线若无其事地从咖啡的褐色游移到少女雪白的脸庞时——出乎意料地,广介手中的咖啡杯差点掉了不来。
并非少女在祖父不在时,做出了什么奇怪的举动。
举止仍然十分合宜的少女,以像在读教科书的姿势,翻阅着《格利佛游记》。
也许是受故事深深吸引,少女不时睁大眼睛,咬住娇小的唇,露出发自真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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