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上 第一部

绿的针织衬衫,配白料子的裤,崭新的旅游鞋,全都是没见过的东西。而且,明戴的是无框小镜片眼镜。虽然知道爸爸是轻度近视,但见他戴这种外形的眼镜还是头一次。

  无框眼镜跟爸爸很相配。

  “哎呀,已经到了?等很久了吧?”

  说话平稳,沉着,是亘熟知的爸爸,一点没变。那天晚上,离家出走时所见的灰尘的脸、哽咽的声音、耷拉的双肩——那些只限于那个晚上,现在已经消失。

  想一想,现在距那时已经过了两周以上。亘想说出隔了这段时间所见爸爸的印象,一时间瞪大眼睛思索着,不知从何说起。爸爸看来也瘦了,虽然不如妈妈那么厉害。可是——他没有变老。反而是——怎么说好呢?像奶奶常用的说法——

  (有那么一点)

  感觉反倒变得更年轻。

  (傻瓜,没可能的嘛!)

  爸爸离家出走变得更年轻了,光有这念头就不合适。对谁不合适?噢……对我、对妈妈都不合适。

  “你这么眼盯盯地看,爸爸不好意思啦。”

  三谷明微笑着说。亘慌忙眨一下眼,但还是不知说什么好,说出来的话匪夷所思:

  “妈妈给了500日元午餐费。”

  “是吗?那你收起来当零用钱吧,午餐爸爸请客。你想吃什么?”

  想吃的东西一点都想不起来,吃什么都行,或者光在那边溜达也行。只要能跟爸爸在一起怎么都行。

  “吹吹风会很舒服的,在公园走一走吧。刚才是穿过公园过来的。有热狗摊呢。”

  亘跟着爸爸,从图书馆向公园走去。图书馆南侧是一个大公园,足以在地震等非常时期做避难所。宽阔的草坪青绿逼眼。沿着缓缓的弯道走去,来到一个中央有小型喷水池的圆形广场。虽然游人散布,但恰巧有长椅空出来。

  “就这里吧?”明说道。

  用大型客货两用车改造而成的流动食摊停在广场一端,堆雪人似的胖大叔和胖大婶笑容可掬地坐着买卖。亘要了两份热狗和可乐,又被劝说炸薯条味道也很好。走进了才发现,客货车驾驶席上,有一个上幼儿园大小的小姑娘,正添吃着用爆米花纸杯装着的香草冰激凌。一定是大叔大婶的孩子吧。

  明和亘并坐长椅,吃着午饭。原本以为意不在此,味道无所谓的,可大嚼之下,觉得热狗还真好吃。明也颇有感触似的说,要是公司附近中午有这样的摊档,可就好了。好吃的店子不多啊。

  这么一说,亘回想起多年以前了吧,爸爸曾有过带便当去上班的时期,大概一年左右。后来隶属部门变了,中午与客户吃饭的机会增加,于是说不必带便当了,停了下来。

  爸爸用温和的声音问了许多事情:学校怎么样,小村君挺好吧,对本学期的考试有信心吗,等等。在这平和的气氛中,家里仿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二人在散步而已。在家里,妈妈把洗过的被套晾起来,给爸爸擦皮鞋,给爸爸烫衬衣……

  谈话停了一下,沉默起来。喷水声清晰可闻。

  “爸爸,什么时候开始戴着副眼镜的?”

  亘提出问题,如同在摸索入口。

  明抬一抬无框眼镜。

  “不合适吧?”

  “不不,很配哟。”

  亘脑子里掠过一个问题:挑选这副眼镜的,是现在住在一起的女人吗?幸好亘没有特地要抓住它,这个问题便没有成为语言,就消失无踪了。

  “虽然很配,但爸爸好像成了陌生人了。最初见的时候。”

  “噢噢,是吗?”

  明说着,又推一推眼镜。

  “不会吧。”

  “爸爸。”

  “噢?”

  本是难以出口的问题,嗤溜一下冲口而出。

  “绝对不在回家了吗?”

  明透过小镜片看亘的眼睛,然后缓缓垂下视线。脸边是从热狗里掉下来的几滴番茄酱。

  “妈妈说,等待着的话,爸爸就会回来,所以不必担心任何事情。”

  热狗摊周围围满了人,热闹非凡,生意兴隆。长椅上都坐了人。比亘小得多的孩子们都撩水玩,弄得喷水池的水四溅,在阳光之下闪闪亮。

  “那是真的?我真的可以那样想吗?”

  三谷明摘下眼镜,放在膝上,双手缓缓地抚着脸。然后,转过来看着亘。

  “爸爸一直都会是亘的爸爸。”

  这句话就像投向水面的石子,跳跃了一两下,离水飞走了一样,只是在亘的内心表面弹了一下而已。

  “爸爸知道的,我不是问这个。”

  而且妈妈说过,这样说是卑怯的——话到嘴边停住了。

  明望向喷水池,望向占据长椅的快乐家庭或情侣。他茫然若失似的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重新戴上眼镜,转向亘。那感觉就是——摘下眼镜期间是休息,一戴上眼镜,就开始工作。

  “假如所谓‘回家’,是又和妈妈一起生活的意思,那就不会了。借用你的话,是绝对不会了。”

  虽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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