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川很开心地对亘说话。亘莫名其妙,而芦川则继续兴奋地自言自语。
“记忆在回来后并不立刻消失,因为要是立刻消失的话,就产生空白了。不过假如保留一天左右,孩子若说出来,人家会说这孩子做梦了吧,也就完了;如果是大人,也就被人取笑‘吃药了吧’而已。”
“没错没错。”芦川拍着手,仰天大笑起来。亘看得目瞪口呆:这小子什么毛病?真讨厌。
“怎么回事嘛。”亘问道,“又来讥讽我吗?”
芦川“嘿嘿”笑着,又抱起胳膊。他摇着头说:“没人嘲笑你。”
“你不是吗?”
“什么时候?”
“上次。我说‘灵异照片’那次。”
“哦哦,那次吗?”芦川点点头,“那是因为你说的乱七八糟嘛。我听宫原说‘三谷不笨’,可一说起话来太幼稚了,当时觉得好奇怪。”
芦川又慢不在乎地加上句:咳,说着话的宫原也很幼稚吧。这话让亘火冒三丈,他猛地从长椅站起来。
“宫原可不赖!”
芦川仍旧笑嘻嘻。“我可没说他很差劲。”
“你不是说他幼稚吗!”
“事实嘛。首先,幼稚也不是坏事。要是那样,幼儿园孩子岂不糟糕啦。”
“你这是——歪理!”
“嘿嘿。三谷也是对爸爸妈妈那么说,挨剋了吧?”
“爸爸妈妈”这个词不知何故带上了贬义。即使不是贬义,对现在的亘而言,这是最不爱听见的词,这种贬义就更招忌讳。
“我爸爸妈妈又怎么啦!”
亘扑向芦川。他使劲浑身力气挥拳击出,却一下打空了,顺势翻滚在地。
芦川运动鞋鞋尖就在眼前。如此近距离真切地看,明显可见鞋子穿得很旧、磨损严重。亘一瞬间脑海里掠过“他为何穿如此破烂的鞋”的疑问,又觉得此时不该理会。
亘摔得很重,没能马上站起来。好不容易扭头仰望芦川,他已经不笑了。
“你很烦,别缠着我。”芦川回复最初那种冷冷的腔调,说道,“我没工夫跟你这种身在福中的孩子打交道。”
身在福中的孩子?谁?
如果没有他这句话,没有这句碍耳的话,亘可能什么也不会说。芦川不友善。他不是阿克那种好友,不是宫原那种心地善良的家伙。跟这种人掏心掏肺,死也别想。
不过,不说受不了。亘抬起蹭了尘土的脸,冲口而出:
“这话才该我说呢,我没心思跟你这种身在福中的孩子交往!”
芦川做作地瞪大双眼。
“咦,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很烦!”
亘两手撑地,好不容易爬起来。他又一屁股坐下。嘴角破了呢,火辣辣地疼。
“自以为是地说大话,其实一无所知。你——你知道吗?我把昨晚离家出走了。于是我就——所以我就——绝对——不是什么身在福中的——孩子……”
疲劳加上挫败感,让亘喉头哽咽。
芦川的腔调一成不变。
“离家出走,就是要和你老妈离婚吗?”
“对啊,还会有别的意思吗?”
“那又如何?”
亘还瘫坐在地上。芦川站着俯视着亘。亘感觉仿佛自己的脑袋被他刚才的话语自上而下痛殴了一番。
“那——”
“我问你那又如何?不就是离婚吗?”
难以置信。
“妈妈和我——被抛弃了啊。”
“所以呢?是不是这样哭啊闹啊,就可以更快被人收容起来?噢,这招也许管用。”
哑口无言。
“也就这种伎俩吧——你和你老妈。”芦川不加隐讳,“能波的社会同情吧。噢,能获得巨大的同情。壁橱也装不下的巨大同情。可是,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亘只是目瞪口呆,脑子空白,毫无反击余地。
芦川瞥一下亘,随即移开视线,盯着地面说道:“不要再接近旁边的大楼了。比刚才说的情况还要更糟呢,一心做自己的事吧。我住在这附近,你要是在这徘徊,我马上就能知道。明白吗?”
芦川离去之后,亘仍还一会儿坐在地上动不了。肩上负了重荷,压得亘无法站立起来。那重物也许是庞大的垃圾,是世界崩溃的残骸。世界要是崩溃了的话,总的有人收拾残局吧。得联系处理工业垃圾的公司的大卡车。可人家一定不干。
“喂,喂!”
老爷爷的声音在喊。亘有意无意地望一下,是神主。他正走过来。他的打扮与新年参拜时一样,白色和服配浅绿裙裤,头发也是白的。
“怎么啦?你摔到了吗?”
亘身上带着尘土。
“出血了呀。是放学回家吗?和谁打架了吧?”神主在亘身旁弯下腰,亲切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