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上 第一部

  芦川很开心地对亘说话。亘莫名其妙,而芦川则继续兴奋地自言自语。

  “记忆在回来后并不立刻消失,因为要是立刻消失的话,就产生空白了。不过假如保留一天左右,孩子若说出来,人家会说这孩子做梦了吧,也就完了;如果是大人,也就被人取笑‘吃药了吧’而已。”

  “没错没错。”芦川拍着手,仰天大笑起来。亘看得目瞪口呆:这小子什么毛病?真讨厌。

  “怎么回事嘛。”亘问道,“又来讥讽我吗?”

  芦川“嘿嘿”笑着,又抱起胳膊。他摇着头说:“没人嘲笑你。”

  “你不是吗?”

  “什么时候?”

  “上次。我说‘灵异照片’那次。”

  “哦哦,那次吗?”芦川点点头,“那是因为你说的乱七八糟嘛。我听宫原说‘三谷不笨’,可一说起话来太幼稚了,当时觉得好奇怪。”

  芦川又慢不在乎地加上句:咳,说着话的宫原也很幼稚吧。这话让亘火冒三丈,他猛地从长椅站起来。

  “宫原可不赖!”

  芦川仍旧笑嘻嘻。“我可没说他很差劲。”

  “你不是说他幼稚吗!”

  “事实嘛。首先,幼稚也不是坏事。要是那样,幼儿园孩子岂不糟糕啦。”

  “你这是——歪理!”

  “嘿嘿。三谷也是对爸爸妈妈那么说,挨剋了吧?”

  “爸爸妈妈”这个词不知何故带上了贬义。即使不是贬义,对现在的亘而言,这是最不爱听见的词,这种贬义就更招忌讳。

  “我爸爸妈妈又怎么啦!”

  亘扑向芦川。他使劲浑身力气挥拳击出,却一下打空了,顺势翻滚在地。

  芦川运动鞋鞋尖就在眼前。如此近距离真切地看,明显可见鞋子穿得很旧、磨损严重。亘一瞬间脑海里掠过“他为何穿如此破烂的鞋”的疑问,又觉得此时不该理会。

  亘摔得很重,没能马上站起来。好不容易扭头仰望芦川,他已经不笑了。

  “你很烦,别缠着我。”芦川回复最初那种冷冷的腔调,说道,“我没工夫跟你这种身在福中的孩子打交道。”

  身在福中的孩子?谁?

  如果没有他这句话,没有这句碍耳的话,亘可能什么也不会说。芦川不友善。他不是阿克那种好友,不是宫原那种心地善良的家伙。跟这种人掏心掏肺,死也别想。

  不过,不说受不了。亘抬起蹭了尘土的脸,冲口而出:

  “这话才该我说呢,我没心思跟你这种身在福中的孩子交往!”

  芦川做作地瞪大双眼。

  “咦,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很烦!”

  亘两手撑地,好不容易爬起来。他又一屁股坐下。嘴角破了呢,火辣辣地疼。

  “自以为是地说大话,其实一无所知。你——你知道吗?我把昨晚离家出走了。于是我就——所以我就——绝对——不是什么身在福中的——孩子……”

  疲劳加上挫败感,让亘喉头哽咽。

  芦川的腔调一成不变。

  “离家出走,就是要和你老妈离婚吗?”

  “对啊,还会有别的意思吗?”

  “那又如何?”

  亘还瘫坐在地上。芦川站着俯视着亘。亘感觉仿佛自己的脑袋被他刚才的话语自上而下痛殴了一番。

  “那——”

  “我问你那又如何?不就是离婚吗?”

  难以置信。

  “妈妈和我——被抛弃了啊。”

  “所以呢?是不是这样哭啊闹啊,就可以更快被人收容起来?噢,这招也许管用。”

  哑口无言。

  “也就这种伎俩吧——你和你老妈。”芦川不加隐讳,“能波的社会同情吧。噢,能获得巨大的同情。壁橱也装不下的巨大同情。可是,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亘只是目瞪口呆,脑子空白,毫无反击余地。

  芦川瞥一下亘,随即移开视线,盯着地面说道:“不要再接近旁边的大楼了。比刚才说的情况还要更糟呢,一心做自己的事吧。我住在这附近,你要是在这徘徊,我马上就能知道。明白吗?”

  芦川离去之后,亘仍还一会儿坐在地上动不了。肩上负了重荷,压得亘无法站立起来。那重物也许是庞大的垃圾,是世界崩溃的残骸。世界要是崩溃了的话,总的有人收拾残局吧。得联系处理工业垃圾的公司的大卡车。可人家一定不干。

  “喂,喂!”

  老爷爷的声音在喊。亘有意无意地望一下,是神主。他正走过来。他的打扮与新年参拜时一样,白色和服配浅绿裙裤,头发也是白的。

  “怎么啦?你摔到了吗?”

  亘身上带着尘土。

  “出血了呀。是放学回家吗?和谁打架了吧?”神主在亘身旁弯下腰,亲切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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