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上 第一部



  离—开—这—个—家。

  “和你妈妈离婚。你明白爸爸这话的意思吗?”

  离—婚。

  “对你妈和你,我觉得很抱歉。不过,爸爸下了决心了。这是犹疑再三之后决定的事,所以我打算付诸实行。”

  我—觉—得—很—抱—歉。

  “今天晚上,我第一次向你妈表明了态度。我们一直在交谈,但妈妈很震惊——她很受打击。”

  亘开口了,原想用平时的方式说话,但声音出口却软弱得令自己吃惊。

  “妈妈睡着了吗?”

  “可能吧。我刚才看她的时候,她睡着了,”明答道,“以后还得再跟妈妈谈几次吧。这个家的事——你和妈妈今后的生活等等,细节的地方,还有很多地方要决定。”

  亘轻轻眨一眨眼,眨了好多次,眼前情景依然如故。频道没有改换。这不是误会,也不是做梦,是现实。此刻自己并非置身幻界。

  但是,表明要离家出走的父亲的身影,却比幻界沙漠上的螺丝头狼更显得非现实。

  此时必须问、可以问的事肯定多不胜数。可亘却抓不住头绪,仿佛沙漠的沙子从指缝漏掉了一样,一切思绪都漏掉了,就像心头失去了承托的底。

  终于,亘问道:“爸爸今后要去哪里?”

  “安顿下来就告诉你。手机还照样,可以联系的。”

  说完这一句,明站了起来。亘茫然地望着父亲。就这样谈完了吗?仅此而已吗?

  明弯下腰,从沙发后面拖出一件东西。

  是旅行用的手提包,平时出差用的。很熟悉的手提包。

  不过,这个手提包鼓成这样子,塞了那么多东西在里面,还是头一次看见。

  “明——”“路”伯伯用沙哑的声音喊道,“你没有话说了吗?没有话要交代亘吗?就这样了?”

  明没有看着儿子,而是看着哥哥的眼睛说道:“对于亘,我只有歉意。”

  “就是这样也……”

  “大哥你不明白的。”

  “路”伯伯脸色发青,嘴角颤抖。

  明拎起手提包。亘不经意地望望它——父亲的手提包,父亲迈向玄关的脚掌。

  “大哥,亘拜托你了。”明说道。他的声音已经没有了颤抖。

  “我受不起。”“路”伯伯别过脸,很犟地说,“有这样只顾自己的吗?我不接受。”

  三谷明缓缓地回望亘。然后用同样缓缓的声调说:“亘,妈妈就拜托你了。”

  然后,他迈开步子。拖鞋发出声音。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我为何不留住爸爸呢?亘茫然地思索着。为何不扑上去拖住他呢?不会哭着喊着“不要走”吧?

  因为亘很明白这样做是徒劳的,一直都是这样。爸爸是决定了就实行的人。在三谷家,爸爸决定了的事情是说一不二的。爸爸的结论就是判决,怎么哭闹都推翻不了判决的。亘身上养成了这样的规矩,不能任性的。

  任性?可是这样做是任性吗?

  亘从沙发站起,冲向玄关。明正背身穿鞋。

  “爸爸。”

  听见亘的声音,明的后背微微动了一下。

  “爸爸,您丢下妈妈和我吗?”

  一瞬间,明停止了动作,拿鞋拔子的手似乎变得苍白。

  可是,他随即恢复了穿鞋的动作,把鞋拔子搁在身旁的鞋柜上,然后仍就背着身说道:

  “即使和妈妈离婚,爸爸还是亘的爸爸。不论到哪里,作为爸爸是不会变的。”

  “可丢下我们走了,不是吗?”

  亘说道。为什么只能发出这种可怜巴巴的声音呢?不能说得更大声吗?怎样才能说出更具说服力的话呢?

  “您要丢下我们?”

  三股明打开门。

  “对不起,亘。”

  说完,他走了。

  亘站在那里,眼看着房门关上。他张口结舌、眼眶干涸,下腹隐隐作痛,仿佛憋尿似的。

  “路”伯伯默默走过来,双手从后搭在亘肩头。

  “对不起。”

  “路”伯伯的声音在哭。

  “还是——不该带你回来的。和伯伯一起待在旅馆就好了。伯伯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啊。”

  我还在睡梦中——亘这样想道。这是在梦中发生的事。我还在幽灵大厦那段尚未修好的楼梯下面,坐在水泥渣子和尘土上面,倚着扶手睡着了。伯伯发现了我,慌忙把我抱出来,此时大松社长来了,现在该把我带到大松先生家去了。

  我还在梦中。一醒过来就会回复原状。亘在心里把这些话像念咒一样反复背诵,是打败妖怪的咒文,驱赶妖怪的咒文,让妖怪消失的咒文。

  不,不,不对。念咒文并不灵验,因为我并没有睡着。这是现实。此时此刻发生在眼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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