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的表情,彷佛正在极力安抚额头里面某种即将要窜出作乱的东西似的。
「那趟回乡,他曾和负责这件案子的刑警谈过,对事情经过有了了解,也明白犯人是什么样的人……」
大井善彦,过去曾经多次闯入该企业家处要钱。企业家一家子于旁系亲戚中出现这样的人,似乎也感到非常困扰。
「命案发生时,他们是开着在东京偷来的车子一路来到金泽,不过大概是因为半路上超速吧,被警察盯上了,无奈之下只好弃车。他们为了取得新的交通工具,才会在那等待合适的车辆经过。」
修治说完之后,车内只听见和没有完全紧闭的车窗被风震动的声音。修治紧握着方向盘,彷佛那是很沉重、很难掌控的东西。
说着说着,那天织口告诉他这番话的怒火,似乎也转移到了他的身上。那股怒火,应该就是促使织口今晚采取行动的原动力。
「起先,他们伪装成搭便车的,让麻须美一个人站在路边招手。那可是一月的北陆地区,除了铲过雪的道路之外,其余是一片银白世界,气温也在零度以下。因为已经是傍晚了嘛。」
遇害的母女——也就是织口的前妻与女儿——看到年轻女孩发抖地招手,等待愿意载她的车辆时,想必不忍心坐视不管吧。然而,这份善意却招来厄运。
「当两人车一停,善彦就从麻须美的背后拿着私造手枪出现了。据说当时开车的是女儿。」
善彦把女儿押到后座,持枪威胁母亲开车。开了一阵子,命她拐入旁边的叉路,在那里将两人拖下车,带到命案现场。
「命案本身毫无争议之处,连一分一毫都没有。被害者既没有抵抗,又是两名女性。如果对方真的只是想夺车,把她们扔到路旁一走了之就行了。可是,善彦和麻须美却刻意把两人赶到命案现场,还枪杀了她们。」
命案公寓后,织口每次都去法院旁听。
他曾表示:「我想亲眼确定犯人遭到严厉的惩罚。」
社会对这类案件往往很快就失去兴趣,旁听者的人数逐渐减少。案发当时为之骚动的东京新闻媒体,也难得再露面。这当中,只有织口继续往返。
可是,随着往返次数的累积,返乡旁听这件事在织口心中也成了一大负担。
「他曾说过:『每次,坐在椅子上看着被告席的大井,我就会想自己为什么要来这儿受这种罪。为什么我非得听这种浑蛋的辩解不可?为什么要给他这种狡辩的机会?他明明是用那么残虐的手段连杀两人的恶徒。』」
当然,织口自己也很清楚,这种想法很危险。也因为如此,每次出席旁听他就好像被压扁了一样。
「五个月前,我发现织口先生在办公室的那一晚,正是开庭前夕。可是他说他好痛苦、好难受,连明天的飞机都搭不了。」
那种审判简直是闹剧——织口鄙夷地说着,并握紧拳头敲打着膝盖。
「他说他开始听到谣传,说那两人可能不会被判什么重罪。因为日本法院对凶恶的犯人向来宽大。而且善彦和麻须美当时才刚过二十岁,又是多年的吸胶中毒病患,犯案当时据说也吸了强大胶,连是否有行为能力都是疑问……」
「哪有这么夸张的事。」
范子仰起脸,目瞪口呆地说。
「他们会吸胶,是自己愿意的,没人强迫他们吧?可是,却可以因为这样而减刑?」
「法律就是这样规定。」修治唾弃地说。「因此,他们要的话,还可以进一步主张他们各自的家庭也是『问题多多』,因此,他们也是环境的牺牲者,有更充分的余地争取减刑。」
受到这样的消息打击之下,去旁听对织口来说变得很痛苦。他怕自己要是去了,说不定会当场站起来,扑向被告席的善彦和麻须美。
「所以他很苦恼,在他自己的公寓都待不住。可是,他也不是那种会用花天酒地来逃避的人,又无法找到任何人商量。所以,才会潜入空无一人、一片漆黑的办公室。」
五个月前那个周日晚上,修治就是听到这番话,看到织口温和的表情背后隐藏的苦涩容颜。
「他跟我说完之后,大概心情平复些了吧。后来,大约两个月一次,他会远道前往金泽。每一次去他总是一直给自己打气。幸运的是开庭日通常是在周一,不用请假,所以也不会被店里的人发现,知道的只有我。」
然后,是今晚。
「这段日子,他一直在努力控制自己。他说要压抑情绪,亲眼看到审判的最终结果。他还说,如果抱着『以眼还眼』的想法,那我们就会退回原始时代了。」
自己早在二十年前就已丧失做父亲的资格。身为丈夫,想必也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够好,因此才会无法好好建立家庭,中途就逃走了……
「对于遇害的前妻和女儿,他已经无法偿还这份亏欠。正因为如此,他才说至少要亲眼看到判决结果,他说他必须好好盯着,以免她们母女的死遭到了不当的轻忽处理。」
「可是,如果是这样,今晚织口先生的行动岂不是自相矛盾。」
范子仰起脸。
「一定是终究忍无可忍了吧。要不然,他不可能做出夺枪这种事。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这么做?」
修治没有回答,因为他答不出来。
没错,这样讲不通。因为如今织口等于选择了诉诸武力去执行他之前一直极力否定的想法。
促使他这么做的,到底是什么?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从何而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织口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