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电话打来时,神谷尚之正在想,差不多该睡觉了。
他反射性地仰望时钟,快十一点半了。电视正在播放体育新闻,这是一个话题只有职棒和高球输赢的安详周日夜晚。
他快步横越客厅,在第三声铃声响完前抓起了话筒。什么都不用说,甚至不用听到对方的声音,他就已猜到是什么电话了。
「啊,神谷先生吗?」
岳母的声音快速喊着他的姓氏。神谷和她的独生女佐纪子结婚,今年都已经要满十年了,可是岳母到现在还是一直生疏地用姓氏来称呼他。只要你坚持继续留在东京,不让佐纪子回到故乡,只要你不肯妥协入赘到我家来,我就永远不喊你的名字——岳母大概是抱定了这种决心吧。
「佐纪子又住院了,傍晚她病发了。」
岳母的语气很尖锐,几近责难。彷佛是在非难神谷,佐纪子今晚病发也该归咎于他。
「这次情况真的不妙。你能不能带竹夫来一趟?」
「现在去吗?」
他忍不住这样反问,结果话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岳母向来不会放过这种疏忽。
「佐纪子很想见你们。她真的很痛苦……刚刚好不容易才恢复意识,可是却一直哭着说她想见竹夫。结果你呢,竟然不肯带孩子来一趟?」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神谷又瞪了一眼时钟,这时已经没有飞机了,大概连卧铺火车也没有了吧。
要去和仓只能开车,如要开车只能自己驾驶。即使去了立刻折返,明天整个上午也进不了公司。如果不先把公司的事安排好,根本没办法出门。
「我们立刻出发。」神谷这么一答,岳母理所当然似的哼了一声。
「病房还是在老地方吗?」
「对呀,刚刚才从急诊室回来,现在戴着氧气罩。」
说着,她又恶意地补了一句:
「你好像一点也不想问佐纪子的情况。你都不担心吗?我想,你大概比较在乎工作吧。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放心把那孩子交给你照顾。」
岳母口中的「那孩子」,并不是她唯一的外孙——刚满八岁的竹夫,而是竹夫那已经三十五岁的母亲佐纪子。对岳母来说,佐纪子永远都只是「那孩子」。
佐纪子频频发作的心脏病,还有她抱怨的头痛、晕眩、失眠,原因都来自于岳母的过度干涉。这点,神谷早已很清楚。大约在一年前,他曾请一个现在开设了一家专治精神病患者诊所、略有知名度的大学老同学,拨出几个月的时间替佐纪子看病。当时,老同学告诉他:「嫂夫人的病,是心病。她太累了。」
「太累了?」
「对,她夹在你和母亲之间,两边都不想得罪,两边的希望都想成全……不,她是被非成全不可的责任感压垮了,精疲力尽了。这不是内科的问题,她的身体其实很健康。」
「……那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很困难。最好的办法,就是跟她母亲好好讲清楚,女儿都已经结婚自立,甚至有小孩了,拜托她不要再继续过度干涉……」
要是这件事这么容易做到的话,佐纪子也不至于生病了。实际上,就在神谷还来不及想出有效方法之前,岳母便片面宣称「如果再在东京待下去,只会让她早死。我要带她回娘家住一阵子」。
佐纪子就这样被岳母半强迫地带回了和仓的老家。那是三个月前的事了。
石川县七尾市和仓町,是个面向七尾湾以温泉乡着称的地方。佐纪子的娘家代代于此经营旅馆,家境非常富裕,环境的确比东京好。如果佐纪子身体真的有病,迁居该地应该会有很大的帮助吧。
可惜现实之中,她的身体没有半点好转迹象。神谷曾多次远赴和仓和佐纪子沟通,劝她回家来。可是,她大概真的是累垮了吧,只是不停地哭泣,就是不肯点头答应。
当初岳母把佐纪子带走时,本来大概打算连竹夫也一起带走,她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处置,所以,当神谷表示反对时,她简直像被什么猥亵字眼羞辱似的,脸泛红潮勃然大怒。
「为什么不可以?」
「竹夫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这里有他的朋友,也要配合学校的状况,不能随便让他请假这么久。」
「谁说要让他请假了?我是要让他转学。这还用说。」
「可是,佐纪子如果康复了,还是要回到东京。」
「什么时候能康复在现在无法确定,更何况对竹夫来说,与其跟着忙到连家都难得回一趟的父亲,还不如跟着他妈妈和我们比较幸福。」
当时的争论,在竹夫表示「想留在东京」后划上了休止符。佐纪子似乎因此受到不小的打击,但岳母的愤怒更强烈,一个八岁小孩不可能自己说出这种话,这一定是被做父亲的怂恿的……听说她四处跑去亲戚朋友家,激动地如此抱怨。
她那不分对象的怒火,辗转之间不知对竹夫造成多大的伤害。
神谷走出客厅,拿着记事本又回到电话旁,打了两通电话。一通是给同事,另一通给下属。明天上午,他不在的期间能够委托的只有这两人。
「嫂夫人病况危急吗?」
面对同事担心的询问,当他回答「不,没那么严重啦」时,一瞬间——虽然只是短短的时间——他不禁在想:如果是真的重病,我也用不着这么尴尬了。
按照岳母的意思,听从她「把竹夫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