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自从成人式后就没穿过的草履,夹脚的鞋带磨得脚很痛。可能是用来固定腰带的伊达系带绑太紧了,害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嗝,范子连忙捂住嘴。
「你不舒服吗?」父亲问道,其实他自己的脸色更糟。
范子扯动脸颊勉强挤出微笑。「是腰带太紧了,早知道应该穿洋装。」
「你哥哥难得举行婚礼。当然应该穿正式礼服,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说着,父亲拿起啤酒杯。这时一名宾客正好走来,眼尖地发现父亲的酒杯,立刻含笑走近。范子茫然地凝视着父亲站起来打招呼的背影。
今天的喜宴会场中,亲戚全都坐在距离新郎新娘的舞台最远的位子。不论是刚才还在金屏风前身穿纹付裤装传统礼服的哥哥,或是披着豪华锦线缝制外挂的新娘,在范子看来都很遥远。
只能从角落望着一脸骄傲、意气风发的哥哥……而且她觉得,对现在的自己与自己的家人来说,这似乎都是最适当的安排,范子不禁垂下了眼。
亲戚桌共有五桌。三桌是女方的小仓家,两桌是男方的国分家。仅仅一桌之差,就象征性地表明了很多事情。如果进一步比较的话,连新娘家族的桌子也比较靠近中央——这点,似乎也在无言中显示出两家的强弱关系。
「想必亲家母对和服很有眼光。」母亲前往出租礼服店时,是这么说的。「如果穿旧的便宜和服,一定会被她笑话。说起来还真窝囊,可是我们家又没有多余的钱做新衣服。」因此,母亲租了最贵的和服。
「欸,范子,算我拜托你,五年之内你可别结婚喔。为了慎介的婚礼,我们甚至还举债借钱。如果你非要早婚不可,可得找个用不着举行婚礼的好对象喔。」
太不公平了吧——她这么一抗议,母亲便笑着说:「这也没办法呀。你应该也希望帮哥哥举行一个不丢脸的气派婚礼吧?」
每次都这样……为了不让哥哥丢脸、为了哥哥配合、为了成全哥哥做他想做的。
高亢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范子茫然的沉思。这次是从新娘那边的桌子传来的,还有客人拍手。这阵喧哗甚至使某些客人转头看向入口,范子猜测应该是新娘换好衣服回来了。
对了……范子凝视少了主角、空荡荡的舞台和明亮耀眼的金屏风,心想:亲戚之所以被安排坐在离舞台最远的位子,是因为他们最清楚,为了促成这场喜宴必须克服多少不愉快的事情。为了怕他们在无意中溢于言表,所以才把他们驱赶到角落。
「谢谢你的照顾,今后还请继续关照、多多指教……」
父亲依然在鞠躬。一次,又一次。那姿态好滑稽,看起来分外可悲。我结婚的时候,绝对不会让父亲这样鞠躬哈腰。绝对,绝对,我死也不会让他这样。
肩头突然被拍了一下,范子仰脸一看,是母亲皱着眉头凑近。
「你在发什么呆啊。真是不机灵,还不快去四处敬酒。」
母亲把滴着水的啤酒瓶塞到她身里,范子只好离席,一边机械性地点头,小声咕哝着客套话,一边在各桌穿梭。她知背上已是汗涔涔,鼻头也冒着汗珠。
一来到小川夫妇这桌,做妻子的和惠,立刻大声喊住范子。
「哎哟,范子,你今天好漂亮,很美喔。」
和惠大概是有几分醉意了,脸颊紽红。范子勉强按捺住想把她放在肘上的手用力甩开的冲动,默默地微笑。
「你哥哥结完婚,接下来就该轮到你罗。」
是啊,范子在内心低语,到那时候,你也会用卑鄙的手段替我牵线吗?
范子轻轻推开和惠的手,离开圆桌。把空酒瓶还给经过的服务生,又拿了一瓶新的。机械性继续点着头穿梭于各桌之间。
她又看了舞台一次,豪华妆点的蝴蝶兰花丛,沉重地垂着头,墙上的时钟已经过了八点半。这场喜宴大约还有一个多小时吧。
也许,那个女人还是不会来——想到这里,安心和失望,犹如强劲的鸡尾酒五味杂陈,动摇了范子的心。
那个人——哥哥,还有我们国分家真正该低头鞠躬的人——真正照顾过我们的人……
即使只有短暂的一段时间,但那个人才是哥哥真正的妻子。
也许我企图将她找来的举动终究是白费力气︳说不定反而只会惹她生气。
又或者,那个女人早已把哥哥忘记了?
现在才想到,她也很喜欢蝴蝶兰……
五
范子第一次见到关沼庆子,是距今一年半前的事。刚过完正月初七的那个周日,那一天,正下着雪。
当时,哥哥慎介在东京的堤防下,看起来日照很差的一隅租了间公寓。由于位在千叶稻毛的老家太狭窄,工厂的机器又整天运转个不停,他嫌声音太吵耳,大学二年级起就一个人搬出去住了。
而且,从此难得回老家一趟。从二十岁到他满二十八岁那年为止,虽然曾多次搬家,但就连中间青黄不接的空档,他也不肯回老家。
「太麻烦了。」他皱起脸说。他的心情范子也明白。
慎介自大学法学院毕业,正在准备司法考试,这次是他第六次挑战了。考个六次虽然不算稀奇,可是考虑到国分家的经济状况,容许长子迟迟不就职的状态也差不多到了极限。不,甚至该说,如果考虑到后来发生的事,也许早就过了临界点。
对他来说,那年是一大关卡,难怪他不想再听到更多唠叨的杂音了。
所以,家里的人也很少主动去看哥哥。起先频频前往探视的母亲,自从被哥哥抱怨这样反而打扰他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