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长廊上,来到以前毛球当做工作室使用的那间狭长的和室,站在房门口,望向房内。
墨水的气味、坐在并排的书桌前努力工作的年轻助手发出的沙沙笔声;大宅深处的这间和室犹如一个秘密的漫画工厂。上座位置上摆着一张大书桌,毛球每天就在那张桌子上聚精会神、不停画着,不关心女儿,也不看丈夫一眼,就这么渡过十二年以上的岁月。
当年那股令人头痛的刺鼻墨水味,还有微甜的少女体味已经不复存在,房里潮湿的空气都是灰尘的味道。这里已经空无一物,没有喜悦、憎恨,也没有情欲,什么都没有了。我和苏蜂回想着过去的情景,木然地站在原地。
「我第一次见到毛球时,她才十九岁。」苏峰温柔地低声说道。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侧脸。
「比现在的你还小喔,那时的她还只是个小孩。」
一点也没错,在我这个年纪时,妈妈早已成了畅销漫画家。想到这点,让我相当震惊。
「她是个好孩子,虽然装得很老成,但偶尔会流露出很孩子气的一面。她有才华,却没有自信。我想栽培她成为一个出色的漫画家。」
「嗯……」
「但是成功之后,毛球似乎变了。」苏峰脸上温柔的笑容消失了。「我想……她一定是想逃走吧。」
「你是说妈妈?」
「是啊,我自己就是一个逃跑的编辑,当时不管是漫画、金钱还是漫画家,这所有的一切。我都厌恶极了。但是毛球没有逃,她不停地画,画到死为止。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太不正常了,我也知道她是因为作品太受欢迎以致停不下来,想想真蠢,当时我觉得自己也有卖任,毕竟是我一手捧红她的。我想,除非她死,不然是不可能逃得了的。我曾经跟毛球说:『你干脆装死算了?我可以帮忙。』她听了只是哈哈大笑,没想到最后她竟然真的死了。」
「嗯……」
「不过她撑到画完结局才死,还真像她的作风。毛球虽然做事胡来,其实很负责任,就因为这样,尽管我因为她吃了不少苦头,还是没办法讨厌她。」
苏峰走进工作室,站在从前毛球工作桌的位置上,低着头,仿佛看见了毛球的幻影,他喃喃吔说:「赤朽叶毛球,辛苦了。」
我回想起那天的情景,眼前仿佛看见身材高大的妈妈站起身,如幽灵般摇摇晃晃地朝我走来。那天几个助手都不在,只有我一个小孩在房里。毛球放下画笔,站起身向我走来,她推开通往后方休息室的纸门,轻松地说了句「我要走了」便拉上纸门。我发现不对劲后立刻站起叫着妈妈,拉开纸门一看,她脸朝下,无声无息地卧倒在被褥上。我看着妈妈的脸,把手探到她鼻子下方,她已经没有呼吸了,我模仿大人摸着她的手腕,血管没有跳动。妈妈像一只死去的动物。身体变得沉甸甸,我连忙叫来大人,我连滚带爬到走廊上。「来人啊!来人啊!不好了!妈妈!」我断断续续叫着。
我像梦游者一样摇晃走着,像当初一样手搁在纸门上,慢慢推开,九张榻榻米大的房间里空无一物。然而下一秒那天房里的景象再度浮现,像一阵暗红色的热气,在空气中不停晃动着。房里除了一床被褥,只有一个装衣服的竹笼。倒在被褥上的妈妈看起来比平常高大,裙摆卷了起来,在萤光灯照射下,黝黑的皮肤发亮,光润的肌肤像冰冷的巧克力牛奶。我不记得自己在纸门外究竟有没有听到妈妈倒下的声音,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当妈妈倒下时,是否发出沉重的声响呢?我不知道。我跑到妈妈面前,叫着她,她没有回应。她死了。在画完长年的连载作品后,她就死了。
苏峰缓缓靠近我,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事隔这么久,对于那天的事他好像还余悸犹存。
「当我知道她倒下的那一刻,我心想,啊,这个孩子总算能逃走了,一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她只不过是逃走了。但是,她的身体确实变成了尸体啊,她死了啊。真教人不敢相信。」
「嗯……」我浑身颤抖地点了点头。
苏峰催促我离开,我回到长廊上时不禁一阵晕眩,而马克怀里的奶茶已经凉透了。
「对了,我曾经看过毛球的鬼魂喔,我没告诉过任何人。」苏峰悄悄地说。
「妈妈的鬼魂?」
「丧礼那天,毛球拿着行李神采奕奕地离开了。大家那时都很忙,没人注意到她,但是我真的看到了。她穿着花俏的连身裙,快步走过这条走廊。我吓傻了,愣愣地看着她,她还回过头来对我笑了一笑,向我挥挥手。我虽然马上追上去,但是她走出玄关后便消失了踪影。这世上居然有那么开朗的鬼魂,我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那一定是……」
我想说,那一定是爱拉。苏峰总是冒冒失失的,直到举行百夜的丧礼前,他还一直当她是女佣的鬼魂,他也没发现长得和毛球酷似的爱拉的事。毛球丧礼那天,穿着连身裙、提着行李离开的,一定是分身爱拉。大家并非没看见,而是早就知道爱拉的存在而不感到惊讶。会记得这件事的,应该只有把爱拉误当鬼魂的苏蜂。
爱拉。
没错,爱拉和毛球长得活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后来她成为忙碌的漫画家的分身,在暗地里活跃。
毛球死后,爱拉也自大宅里消失,因为她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她现在人在何方呢?她的签证应该早就过期,不知平安回到母国了吗?还是仍然待在日本的某一个角落呢?
那身有如巧克力牛奶般的肌肤,轮廓分明的美貌——
等等!我站在走廊上,掩着嘴转过身去,看向身后刚刚自己走过的那段走廊。九岁那年,我就是连滚带爬的倒在这里,大叫着向大人求援。妈妈昏倒了!我叫着,工作室那时只有我和毛球,没有其它人。而毛球她……
我止不住全身的颤抖,回到工作室去。苏峰一直跟在我身旁。
那天妈妈走进后面的休息室里,拉上门,我再拉开门时,她已经倒在里面了,